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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醉

第十二章 譬如初见

清秋醉 思夏言 4550 2022-11-03 13:25:08

  “小姐,您怎么了?”

  屏儿不知道李嬷嬷和沈亦清说了什么,只见她进门时心不在焉,看起来脸色不大对,内心甚是不安。屏儿还以为是因为自己刚刚的逾矩举动连累小姐被责罚,因而有些忐忑地问道。沈亦清脑海中一直回荡着与李嬷嬷的对话,一时无暇理会屏儿。

  依照李嬷嬷刚刚所说,燕云易受的绝不是什么淤青擦碰的皮外伤。任何一个普通人被蘸了盐水的鞭子结结实实地打个几十下,怕是早就昏迷不醒了,可他居然从外表看起来神色如常。沈亦清仅仅实验着想象了一下,便觉得头皮发麻。模糊间,她竟不知道是该赞美他的坚韧照旧叹息他的为难。虎毒尚且不食子,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燕夫人又何须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这么重的手。

  可即便如此,对于李嬷嬷的特意嘱咐,她也仍有些迟疑。虽说助人为乐是义不容辞的事情,可是单凭她与燕云易的几面之缘,可能还没有亲近到亲手为他上药。且岂论他们俩的伉俪之名只是虚衔,还轮不到她去嘘寒问暖;况且燕云易既然一回来就闭门不出,很明显是不愿多言,既然是别人的私事,她并不想过多加入。

  此时屏儿怯生生的询问传来:“小姐,是不是因为屏儿做错事情,牵连了您?”

  沈亦清这才反映过来,连忙道:“不是的,你别多想。”

  她只简朴给屏儿说了个或许,屏儿瞬间便心领神会。沈亦清还没来得及在说些什么,只见屏儿手脚麻利地在清秋苑内外忙着拾掇,纷歧会儿便码齐了满药箱的物品。

  屏儿道:“小姐,您快去吧!”

  沈亦清甚至没时机拒绝,便被她把药箱塞了个满怀。她若有所思地犹豫了片刻,似乎是兴起勇气拿定了主意,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然后抬腿迈出门。

  月华初上,洒下一抹皎洁的银色,为本就静谧的庭院内多添了一分素雅。沈亦清闻着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花香,满身笼罩着春夜微微的凉意,心情马上轻快许多。

  她正径直往书房的偏向走,没留神一把剑猛地横在面前盖住自己的去路。她有些疑惑地抬头一看,只见是林昊面无心情地伫立着。

  沈亦清不解问道:“你要干什么?”

  林昊不说话,但是用行动明确体现“此路不通”。沈亦清耐心地解释了一遍自己没有恶意,是听说燕云易受了伤,受李嬷嬷所托给他送药。

  她不说还好,说完反而遭到更具敌意的审视目光。自打林昊听见“李嬷嬷”三个字从沈亦清嘴里说出来,似乎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一个不除不快的敌人。沈亦清徐徐地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但显然已经有些迟了,她再想解释什么却总觉得只会越描越黑,索性不多费唇舌,只得缄默沉静以缓和气氛。

  片刻之后,沈亦清道:“让我进去。”

  林昊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不行。”

  她侧身平静问道:“为什么?”

  林昊道:“将军今日不见客。”

  沈亦清被他的话一激,反倒涌起些胜亏心,问道:“我也是客人吗?”

  林昊没有回覆,只是坚定地拦在她面前,保持着不给沈亦清放行的姿势。既然是燕云易的付托,倒说不上是林昊蓄意挑衅,但他的举措和态度简直像是夹杂着些针对沈亦清的小我私家情绪。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沈亦清只觉得端着药箱的双手微微酸痛,却并不计划退却。此时,恰好另一个声音打破这份宁静。

  “欣儿给少夫人请安。”赵欣儿此时双手端着盛满了瓶瓶罐罐的方形托盘,虽显得有些鸠拙,但稍一定神,便行动有些轻缓亦不失优雅地向沈亦清施礼说道。

  看得出来她没有料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沈亦清,一时间难掩惊讶,即便立刻垂首回避也仍有些痕迹。沈亦清略加思索,这才将眼前清纯可人的面容与那个易容成自己模样的女人对上号。

  沈亦清问道:“你就是赵欣儿?”

  “奴婢即是。”

  赵欣儿生得娇小可人,此时略显吃力地端着沉甸甸的托盘,却又要勉力保持平衡,神情紧张却更有几分甜美,映在沈亦清的眼里反倒莫名多了些欢喜。她放下药箱本想腾脱手资助,却没想到林昊抢在前面,单手从欣儿手中接了过来。

  沈亦清挑了挑眉,继续说道:“你也是来送药的?”

  赵欣儿有些无措,双颊不自觉地微微泛红,不知该如何回应,支支吾吾地说道:“是......是......”

  林昊抢着说道:“是我让她来的。”

  沈亦清心下了然,挑了挑眉:“嗯,那既然这样,这个你也一并拿去用吧,我就先回去了。”

  她本就有些为难,现在反倒乐得能够抽身,爽性地将药箱递给赵欣儿。赵欣儿本伸脱手来顺势要接,突然想到什么一般急遽缩了回去,连忙说道:“少夫人,这不合适,照旧劳烦您亲自送进去。”

  “哎?”沈亦清刚想劝解几句,话未说出口,就见赵欣儿急遽退到一边。林昊本还想阻拦,赵欣儿却眼疾手快地拉了拉他的衣袖,不动声色地示意他回避。

  沈亦清犹豫片刻后,略显为难道:“要不照旧麻烦你吧,这些工具怎么用我都不是很清楚。”

  “少夫人,这确实于礼不合。奴婢另有此外事情,先行告退。”

  赵欣儿生怕自己久留,急遽请安之后就急着走开了,林昊也随后追了已往。徒留下沈亦清站在原地,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药箱,又望了眼书房摇曳的烛光。

  她心道:还能怎么办呢,那就勉力而为吧。

  沈亦清本想叩门,正好听见燕云易的声音。

  “进来吧。”

  她以为是对自己说的,便只得推开门。谁知道,她抬眼正好撞见燕云易解开上衣的局面。他背对着门口,赤裸上身,健硕的体型轮廓从背部看得一目了然。沈亦清只觉得脑中“哐当”一声响,登时觉得心脏剧烈跳动起来,脸颊霎时变得滚烫,提着个药箱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空出一只手捂住眼睛,又突然像是反映过来什么,急遽转过身去。

  “药取来了吗?”

  燕云易的声音降低,字字清晰地击打在沈亦清耳畔。她见燕云易语态自若,便以为他知道且不在意男女之别,心想或许这在他们军营里是常有的事情,于是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只脚步轻缓地默默挪了已往。她做美意理准备之后,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却照旧被所见到画面震惊。

  近处看时才会发现,他的整个后背上新伤旧痕密布,十余道鞭痕显眼得很,甚至另有许多处皮开肉绽得向外渗着血。那些旧有的伤痕形状纷歧,有长有短,从愈合的水平来看时间跨度极大。

  沈亦清下意识地伸脱手,指尖划过一处伤疤,明显能感受到厥后重新长出皮肉的触觉。她心想,这得有多疼。

  燕云易察觉到差池,行动极快地转身抓住沈亦清的手,却恰巧是她手上的手臂。

  “嘶,好痛!”沈亦清条件反射地呼痛道,燕云易连忙松开。

  他惊讶道:“怎么是你?”

  沈亦清缓了好一会儿,诉苦道:“你力气怎么这么大!是你让我进来的啊,不是我是谁。”

  燕云易道:“林昊呢?”

  她一边打开药箱,一边耸耸肩道:“不知道,刚刚我看他和赵欣儿一起出去了。对了,你刚刚是不是以为进来的人是赵欣儿。我先澄清一下,我在门口简直碰见她了,但是是她不愿进来。”

  良久,燕云易都没有说话,沈亦清也只顾在偌大的药箱里翻找,没有心思在意。随后,她终于连蒙带猜地胡乱掏出些纱布、止血散、金创药。等到她转过身来,只见燕云易已经披好了一件白色单衣,略显局促地站在她面前。

  他稍定了定神,故作镇静道:“把药箱放下就可以了。”

  沈亦清疑惑地问道:“我看你的伤都在背上,你自己一小我私家怎么上药?”

  燕云易顿了顿,并没有想到好的措施,只沉声说道:“无妨。”

  沈亦清本不愿加入,但转过头的瞬间恰好从侧边瞥见他单薄的内衫被伤口的血水晕染,极短的时间便绽开一大片鲜红色的印迹。仔细些看,她也能看见燕云易略显憔悴的面容,另有额头上细密的汗水。

  “我知道这点小伤对你来说可能没什么,但是要是延误的时间久了,伤口一样会恶化,结果不堪设想。真的不是我想要多管闲事,只是于公于私我都不行能袖手旁观。”她神情坦荡,话语间言辞中肯。

  燕云易稍加思量,便并不再坚持,体态仍有些紧绷地坐下,说道:“有劳了。”

  他解开上衣,脱下时扯动伤口,也不外是微微皱了皱眉。沈亦清刻意回避着将脸转到一旁,直到确认他只将背部对着自己,才一点点地靠近。

  她琢磨了一阵子,才大致捋清楚自己该做些什么,但清理患处时下手照旧重了几分,只听得燕云易痛得闷哼一声。沈亦清连忙将手撤开,紧张地问道:“歉仄,是不是很疼,我再轻点。你要是疼的话就说,我怕我手上没个轻重。”

  燕云易语气缓和道:“没事,不用在意我的感受。”

  沈亦清继续试探性冲洗伤处,每个行动都小心翼翼。她一边紧张地咬着嘴唇,一边极尽可能轻柔地撒上止血散。药粉接触伤口的瞬间,她明显感受到燕云易的脊背绷得笔直,虽然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也能想象到并欠好受。

  她有心转移燕云易的注意力,便随口问道:“我看见你身上有许多旧伤,都是在战场上留下来的吗?”

  好一会儿的寂静之后,他才沉声答道:“是。”

  沈亦清讶然道:“可是这么多的伤,你究竟加入过几多场战役?”

  燕云易平静道:“我没有数过。”

  这间书房经过精心设计,四面八方都零散地放置了许多处烛台,光线却汇聚并笼罩在整个空间内,因而明亮如同白昼。但是沈亦清明白觉得他谈起这个话题时,神情昏暗得恰似一潭看不见底的秋水,是那么得孤寂而深沉。

  终于,她极为勉强而鸠拙地完成了包扎,虽然纱布缠绕得凌乱且马虎,幸亏伤口都被包裹在内,而燕云易也没有丝毫的挑剔。就他积极配合的态度来看,倒简直不失为一个不错的医治工具。

  沈亦清长吁一口气,像是终于完成一件重大任务。与此同时,她的心里着实好受许多。即便没有说出口,但是沈亦清自行默认与燕云易之间恩怨相抵,暂时也算是互不亏欠。于是她如释重负地收拾完药箱,便要离开。

  燕云易突然开口说道:“这个瓶子怎么会在这里,是你拿来的吗?”

  沈亦清欲言又止地说道:“哦,这是李嬷嬷特地送来的,她说是上好的金创药。其实,我觉得这应该是燕夫人的意思。”

  她本想多问两句,尤其是汤茵的行为着实令人费解。若说她是为了些诸如言辞冲撞的小事就折腾到如此田地,沈亦清是断然不会相信的,即便她性格偏执成疾,但总不至于蓄意伤害至亲之人。再者说了,前一刻还家法加身,随着就立刻送来对症的良药,内里多几几何透着些离奇。可话刚要问出口,想了想之后照旧收了回去。

  “谢谢。”燕云易道。

  沈亦清闻言反倒有些欠美意思地笑着说道:“举手之劳而已。”

  燕云易认真解释道:“母亲曾是大梁最好的军医,这也是她从前的随身之物。父帅的死对她攻击很大,而我又违背了她的意思,步入行伍之列。我以为她早已扔了这个药瓶。”

  沈亦清略感意外,她没有想到汤茵会有这样不寻常的一面,也很难将那个或许曾经在战场上飒爽英姿、精明老练的女军医形象,与现在这个破碎而憔悴的女子重叠在一起,作为局外之人真的很难想象她都有过怎样可怖的经历。

  她有些动容地慰藉道:“骨血亲情之间,不会有隔夜仇的。况且她既然给你送药,也算是有意缓和你们之间的关系。你们是相互的至亲之人,除生死之外不会有什么不能解决的矛盾。”

  燕云易有些不解且带着些恻隐地望着沈亦清,心想她母亲早逝,在家中又几遭苛待,却能够说出这番劝导的话语,不知是早经世事的自我掩护,照旧与年龄不相符的通透。

  只是他哪里晓得沈亦清自从失忆之后,基础想不起来从前家人的苛待,又何谈谅解与看破。四目相对,一时无话,沈亦清自是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却莫名感受有些心虚。

  另一边,汤茵正在虔诚地焚香祈祷。

  白昼发生的一切仍历历在目,鞭子抽打在燕云易身上,却像是有一把无形而生锈的刀子在汤茵的心上寸寸凌迟。她何止是于心不忍,简直痛彻心扉。但相比这些,她更怕彻王以及其他好事之徒在暗处的谋划。燕云易近来风头正盛,她只希望自己的这盆冷水能够浇灭烈火烹油的态势。

  李嬷嬷敬重回报道:“夫人,工具送已往了。”

  汤茵疲惫问道:“你说,我这么做真的有用吗?”

  李嬷嬷道:“夫人用心良苦,少爷一定能体谅。”

  汤茵闭眼捻着佛珠,一边叹气说道:“他们体不体谅倒不打紧,只是希望能够如你所说,用易儿的皮肉之苦来息事宁人,换来阖府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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