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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醉

第六十七章 世家门庭(上)

清秋醉 思夏言 4160 2023-03-04 18:40:11

  沈顾春的丧事前前后后办了不到三日便急遽收场,不留心的人甚至未必察觉到曲府有任何差异。除了曲封更为自得自在之外,想必一切都已然恢复到往常的状态。

  也正因如此,当沈亦清在清秋苑中收到曲明的信函之时,难免有些惊讶。事情已往了小半个月,他身为沈顾春的家翁,并没有任何消息,此时却有话要对沈亦清说,实在是不循常理。

  屏儿见那封信函躺在沈亦清的案前已有小半晌,她却一直没有拆开的意思,心知她定有自己的记挂,可照旧说道:“听闻曲明老将军是小我私家人赞美的好官,与大姑爷的性情全然差异。”

  沈亦清冷声道:“他那样的人,配不上姐姐。”

  她很少用这样生硬的口吻与屏儿说话,脸上流露出的厌恶之情教她望着极为陌生,赶忙下意识地伏首跪着请罪道:“小姐恕罪,是奴婢不会说话,以后不会了。”

  沈亦清恍神之间,赶忙扶起屏儿道:“你快起来,这是做什么,不是早就说过了不要随便下跪。”

  这倒是不怪屏儿,这些日子以来,沈亦清身上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受。外貌上,清秋苑一日既往得与世阻遏一般,过着没有旁人过问的日子。虽然她对着屏儿他们依然是谈笑风生的开朗模样,但是比起从前心无挂碍的恣意洒脱,沈亦清却隐隐对每句话都思索斟酌起来。

  她不再像从前一样心直口快,时常将心中所思直接宣之于口。沈亦清一贯是心思缜密的性格,苑里没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知道这个不拘小节的女主人愈发有些距离感。

  沈亦清见屏儿的眼中依旧残留着些瞻前顾后,知道自己的话语并不能抚慰她,可眼下她的心思都在应对即将到来的孙家上面。与其让她与自己一同担忧,倒不如等这些琐事都灰尘落定再说。

  于是她并不再说些什么,反倒找些事情来做缓解尴尬一般,拆开曲明的信件。

  其中内容居然与她设想的如出一辙,无非是在信中怒斥自己的不肖子居然苛待沈顾春,做出违背忠义孝道的事情,继而向她这个沈顾春的至亲致歉请罪。他自称罪孽深重,既然无法约束儿子的行径,那么就理所应当父代子过,由他代为送还。

  沈亦清一扫而过,瞧着曲明字字雄浑有力的笔触,并不像搪塞行事。可她只是将数页信笺草草扔在了一边,不做评价。

  如果曲明真的有心替曲府表达愧疚,为何这封信会泛起在她的桌面上,而不是沈建安?虽说她与沈顾春是亲生姐妹,可从血缘与辈分上来看,沈建安是她们的父亲,更应当具备原谅他的权利。

  这当中只有一种可能,曲明宁愿做事后诸葛是为了给孙家一个交接。

  屏儿见沈亦清看完信之后脸色越发深沉,以为其中写了什么让她不快的内容,却不敢追问,只是默不作声地收起那几页纸。

  “别收了,烧了吧。”

  屏儿以为自己听错了:“小姐,您说......烧了?”

  沈亦清道:“这种鬼话,原来就不是给活人看的。”

  屏儿觉得这样做若是让曲府知道了,似乎不是很好,却不敢违逆,只得低着头应和下来。

  幸亏虽然只是片刻功夫,沈亦清并没有被怒气冲昏头脑而丧失全部理智,前车之鉴尚在,她清楚不应随意妄为。即便她不屑于算计别人,可也正在逐渐学会与那些让她不齿、不赞同的规则共存。

  她稍稍平静了一些道:“等一下。照旧先收好吧,等到孙家来了之后记得送已往。”

  屏儿的脸上满是不解,若是曾经她会直截了当地问沈亦清。可随着近来的察言观色成了习惯,她只想着该怎么做才气为沈亦清分忧,起码不要让她更添愁思。

  “是。”

  瞧着屏儿乖顺地拾掇完,悄然离去的背影,沈亦清不动声色地敛去情绪。

  会好起来吗?一定会!

  ——

  听说过向阳孙家的实力,只是真的等到亲眼所见,照旧教沈亦清难免吃了一惊。

  照理说,大梁皇宫的华贵与气派她是见过的,那么这块土地上斥资无数、最为华美堂皇的玉栏金砌也不外如此。可能看在许多人眼里是极致的奢华,抑或梦寐以求的富贵。可沈亦清从未对那些酷寒的器物财宝有过丝毫心动,但是如今迎着孙家入城的队伍,她却只觉得壮观而恢弘。

  兴许因为整件事情筹备了数月,大多的辎重细软已然陆续运来京都,而且早就收拾落定。孙晋良到得早,随行的管家仆从井然有序地部署府邸修缮事情,如今业已完工。故此,孙家一行并未用何等华贵的冠盖,眷属一应轻车简行,不外几驾马车。

  可是长长的行列中,剩余的近百辆车驾上放着的,居然都是成箱的书籍。

  早就听闻孙弘文是大梁清流之首,也是向阳当地首屈一指的缙绅,家资无数,其中最为瞩目的就是坐拥天下间最大的藏书阁“博文斋”。

  只是没有想到,这次孙家搬迁至京国都,竟然将整个博文斋都一同带了过来。

  岂论其他,遥遥数千里之距,即是这沿途的陆路行船、风吹日晒,都随时可能对纸张运送造成严重的攻击。可是孙家这一趟不光比计划的行程缩短了许多时日,更是保全了所有物资,任何一本书册、甚至其中的一张半页都没有丝毫损毁。

  除了这纵横十余条街道的行列之外,更让人觉得震撼的,是两侧数百名身着素衣布衫的士子学生。他们一个个的都是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举止谈吐俱是文质彬彬,气度不俗。其中只有一小部门是博文斋亲传门生,大多是各地慕名而来的念书人。

  他们所行大多为了两个目的,一是为了护送这些数不胜数的典藏孤本,另一则,是为了加入博文斋每三年一期的春闱大考。

  须知寻常黎民要走入大梁的仕途之道,主要通过科举。可在科举之前的一关,即是朝廷委托博文斋开办的春闱之试。这是先皇梁文帝之时便定下的规则,皆因博文斋一脉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网罗天下间的才学与知识,且都乐为淡泊名利的传道者。

  与其由朝廷大费周章,为了遴选人才而煞费苦心,倒不如交由博文斋的学者们守好第一道关卡。及第登科的学子,也会交由博文斋传道受业,直至科举放榜选拔出其中最为拔尖的那些。

  梁文帝文韬武略,所选择的这条战略也算无遗漏,这之后的数十年间,在孙弘文的领导之下,一批批优秀人才被输送进入大梁朝堂,并逐渐成为这个帝国可以仰仗的志士谋臣。

  虽然,朝廷为了钳制孙家,早已预备相应的对策,那即是孙家人不得入朝为官。虽则满朝皆为孙门桃李,可是只要没有官衔加身,就杜绝了名正言顺朋分皇权的可能。这样也能制止博文斋偏离本心行事,为的是大梁长恒久久的文风相承。

  这也是为什么,尽管近年来大梁重文轻武,文官在朝野中的职位更为突出,孙家随之水涨船高,但是梁成帝并未体现出对于孙家的忌惮与怀疑。

  在他的眼中,向阳孙家再厉害,也只是一群没有实权的笔杆子,不足为患。

  不外孙晋良简直算是例外,只因他自幼在武学造诣上已然体现出过人的天赋,又早早地被左忠海挑中,才会破格效力军中,成了孙家唯一有官衔在身的人。

  望着这声势浩荡却寂静无声的队伍,沈亦清只觉得莫名感受到一种震撼。那不是来源于权钱之类的身外之物,而是一股极具攻击力的精神信仰。

  “你在看什么?”

  一旁的燕云易见她流露出几分钦佩与惊异之情,担忧她心生怯意,无法应付接下来的事情。

  沈亦清目不斜视地摇摇头道:“令行禁止也不外如此,我曾经想过,是什么能够支撑着这个王朝长盛不衰。直到今天看到现在的画面,我感受自己似乎有了答案。”

  知识的力量就像是星星之火,可以点燃一切风吹过的地方。如果将大梁的精神文明比作燃烧的火焰,那么这些人就是手持火种的探路者。只要火种不灭,大梁就能够屹立不倒,即便站在最高处的世家贵族是怎样的浪费无度,都有股力量支撑着这个帝国不至于瓦解坍塌。

  燕云易清楚她在说些什么,但是没来由地觉得有些抗拒道:“你只是个外来之人,并不了解这个国家。”

  沈亦清道:“是吗?或许吧。可能是因为这些日子以来,从城外的难民、到病逝的沈顾春,我所听到的、见到的,没有几处是能够用国泰民安来描述。相反,倒是对得起骄奢淫逸四个字。”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燕云易是个忠君爱国的好将领,善待自己的士卒,敬重自己的君主,就连看待她这样来历不明的陌路人,也能够做到问心无愧。她并非故意想要反驳他,恰恰越是因为觉得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越希望他能够看清楚自己效忠的是什么。

  其实沈亦清应该明白,既然是燕云易教会了她要如何遵循大梁的生存规则,不要轻易被自己的小我私家情绪影响,那么他定然比自己看得要透彻得多。

  那么或许,他不是看不破,而是基础没有想过要跳脱这一层显而易见的禁锢。

  说完后,两人都缄默沉静了很久。若不是孙家长长的队伍走近了,兴许他们会一直冷战下去。

  眼看着孙家的车驾依次停在门前不远的位置,不用赵嬷嬷特地上前提醒,沈亦清率先体现出与燕云易举案齐眉的表象。

  虽然了,她伪装的姿势一如既往地拙劣,不外是体态僵硬地挽住燕云易的手臂,可身体却与他隔出半小我私家的身位。相比之下,反倒是那次的大梁皇宫之行,二人还体现得越发默契一些。

  燕云易低下头,看了看沈亦清下意识紧张地捏成拳的小手,指节微微泛白,衬得她脸上的笑容愈发不自然。

  短时间内要教她放松下来显然并不行能,尤其是她即将面对着一大群从未见过的“近亲”。

  他轻声道:“等一会儿不管是谁与你说话,你都先不要回应,依照我的称谓来说。”

  沈亦清没想到这么要害的时刻他居然抛出救命稻草,立即谢谢涕零地连连颔首,哪里另有半分刚刚严肃紧张地模样。燕云易见她脸色转变之快,实在是既好奇又无奈,幸亏如今徐徐习惯之后,只是在心中莞尔一笑。只是可能他都没有意识到,这笑意一点点浮上嘴角,心中也平添几分轻松。

  随着孙家的主要成员依次走下马车,沈亦清情不自禁地深吸一口气。

  可无论如何,她都没有想到,迎面而来的会是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沈亦清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她的面容,只见一位鹤发苍颜,身形并不高峻,行动也并不算便捷的老婆婆径直向她快步跑来。她的姿势摇摇欲坠,似乎随时会栽倒在路上,却照旧坚持着跑到沈亦清面前,紧紧地抱住了她。

  这个拥抱看似用力,却并不让人觉得难以呼吸,甚至给沈亦清带来了久违的、难以言喻的温暖。她闻着老婆婆头上淡淡的桂花头油香气,莫名觉得有些伤心、喜悦以及忖量的情绪一拥而上,而这些混淆的情感催动着她的泪腺,教她忍不住地流出两行清泪。

  隔着老婆婆的拥抱,沈亦清神情迷茫地望着燕云易,她不知道该如何向他描述自己现在的心情,就连止不住的泪水都显得应景却毫无来由。

  许久之后,这位老婆婆才依依不舍地放开沈亦清。

  幸亏燕云易抢先一步,敬重地喊了声“老夫人”,沈亦清才气够对号入座地推测她是孙弘文的结发妻子钟隐。

  于是,沈亦清急遽随着叫了声:“外祖母。”

  孙老夫人眼含热泪所在颔首,一边摩挲着她的眉眼轮廓,一边温柔地说道:“你的眼睛和婧儿生得一模一样。”

  沈亦清这才想起,此时站在自己面前的不仅仅是孙家德高望重的老夫人,照旧个鹤发人送黑发人的母亲。

  她突然就想明白了为何自己会生出那样的情绪,或许这就是亲情与血缘的力量。

  在这一刻,沈亦清终于有了种久违的宁静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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