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云墨已经两年没有进宫了。
正是艳阳四月,京都的春意依旧未浓,寒意却已尽消。每年都是如此,等到你感伤春天依旧来了的时候,其实,她已经走了。
云墨裹着轻裘随着内监一路徐徐地往天子养病的宁沁殿去,一路上是他自小再熟悉不外的景色。
红墙琉璃瓦,青砖雕梁殿。不管这山河已经换了几多代人,这些景致却似乎亘古稳定,永远都是这样,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或喜或悲。
云墨记得,母后总是平静的站在廊下,看着庭院里四季不换的花卉,看着那永远都望不到头的宫墙,可是她的脸上总是温柔的笑着,尤其是对着他的时候。不管他在宫里做什么她都没有真的生过气,翻墙,爬树,抓鱼,跟小小的慕无尘一起捉迷藏,砸坏了骨董花瓶,她都不骂他,只是讲原理,温和细语的,他都爱听,只是转身又忘记了,继续顽皮。
云墨想起母亲,微微低着的嘴角浅浅的上扬了起来。
多好的母亲啊,何等温柔的女子啊。可就是这样的母亲有一日,留着泪对自己说——对不起,让你做了我的孩子。
少年皇子的手心骤然一紧,抬眸间往事如烟,除了幼年那一星半点的温暖之外,其余的都犹如这酷寒坚硬的城墙,一层层将他裹在其中,破不除,捂不暖。
而留在他身体里的只有这无尽的折磨和痛苦。
这一切,都是拜那对母子所赐。
可笑的是,那一星半点的温暖里,居然另有云鹤的份儿。
少年令郎忽而觉得春日里乍暖还寒,抬手拢了拢狐裘,一双墨色的眸子落在了眼前的石径上。对于那个舍弃了自己的父皇,他便能不亲近,就不亲近了。
父子俩之间似乎隔着一座巨大的冰山,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冰雪积年的笼罩着,一丝没有融化的迹象。无论对于谁而言,对方都是酷寒的。
越来越远。
“殿下。”领路的内监停下了脚步,站到了一旁。
云墨回过神便瞧见了云安天子身边的大太监余忠已经平静的等在了廊下,瞧见他到了,便颔首道:“殿下,陛下在寝殿等您,老奴引您已往。”
“嗯。”云墨跟在他身后,一进门便嗅到了淡淡的清苦味,眉心不由得一蹙。他们父子俩还真是像,缱绻病榻,终日与百草为伍。
“父皇最近身子欠好么。”
“陛下冬日里着了风寒,到现在都没有痊愈。”余忠垂首回道,脚步却未停歇。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在这偌大的宫殿里,清晰而平静。
“御医怎么说?”
“只是说陛下要放心静养,不宜太过操劳。”余忠的语气里除了恭顺,再听不出此外什么情绪,“所以这几月朝中的事务大多都是太子殿下代为处置惩罚了。”
云墨似乎并不受惊,只是道:“朝中事务繁多,辛苦他了。”
余忠浅浅一笑,停在了一扇高峻的祥云白鹤的苏绣屏风前,垂首而立:“陛下,大殿下到了。”
云墨正抬眸审察了一眼那屏风,心中寒风肆掠。这屏风是两年前……不,三年前云鹤娶亲时舒家的妆奁,据说要十几个顶尖的苏绣绣娘绣上小一年。云鹤十分喜欢,可是却在当年万寿节的时候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献给了皇上。
龙颜大悦。
怎么摆在这里了。云墨眉心轻轻一蹙,心里十分刻薄的想道:这是诅咒父皇早点驾鹤西去么!
屏风里静默了片刻,才听见那沉稳而温和的声音说道:“进来吧。”
余忠微微颔首退到了一边,云墨回过神,转过那那扇让他十分膈应的屏风,进了寝殿,一眼便瞧见了披衣坐在床上天子陛下——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