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早春,柳条青绿。
玉带桥上人群熙熙攘攘,桥下贯流豆绿色的湖水,惊鸿掠影,翩然飞过别外云天。
紫燕双眼惺忪,懒懒地栖息在梁间,黄鹂鸟躲在柳条中,清脆的歌声在湖楼水榭、黛瓦白墙中盘旋。
康平城的一个药房内院里,屋子里唯一的一张病床上躺着一个女孩,约莫十八岁,嫩生生的模样。十八岁花一般的年纪,本应充满活力,她却躺在床上,面无血色,双目牢闭,除了微弱的呼吸,感受不到任何生命体征。
老妇人轻轻推开屋门,远远的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睡得极宁静的人,眼泪打转。身厥后了一个老爷爷,轻抚老妇人的肩膀,“这几年,能用的神药都用上了,最后一味药是剧毒的血莲种子,效期很短,今晚,药效退后,她意识再不醒,毒会渗入五脏六腑,只能准备后事了……”
老妇人阖声而泣,“这孩子足足睡了两年啊,两年来,一点苏醒的迹象都没有。苦命的孩子,前半生在刀刃下讨生活,后半生,就要无知觉的躺在床上。”
日上中天,药房忙得不行开交,老妇人和老爷爷忙碌之余,惦念着床上的女孩,时不时回去看着。他们多希望,回去时能看到她醒过来,冲他们淘气笑着说饿了,想吃城北的大碗饺耳。但每一次,屋子里都是平静如初,那个女孩仍然一动不动躺在那。
天色向晚,老妇人和老爷爷等在床边,看着夜色抹掉夕阳最后一抹辉煌。
“老头子……”老妇人黯然望着徐徐漆黑的夜色。“傻老太婆,再等等吧。”老头子宽慰道。
“我是怕,这两年努力找药救治,到头来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不会的,不会的。说不定,下一刻,下一刻她就醒了。”
时间一分一分已往,漏壶滴答,月亮爬上夜空,苏醒的希望像漏壶水般一点一点被抽干。
外面星光璀璨,屋子里却酷寒黑暗。他们似乎已经感受到,死神跟他们索人了。
老妇人踉跄走到床前,猛然跪下,拼命摇着床上双目紧闭的人,泣不成声:“丫头,丫头你醒醒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啊!你性子那么要强,怎么舍得离开呢……”
老爷爷也跪下,“重火,我杜冀衡对不起你……我们匹俦终究,没完成你的遗愿,没能救活她……”
月照中天,屋子里除了老妇人老爷爷的哭声,依旧没有新的消息。
旦日,老匹俦二人同着素衣,站在灵堂前。两年来呕心沥血的努力,终究只是换来鹤发人送黑发人的结局。灵堂上只杜老匹俦二人,再没有其他人,异常冷清。送丧的队伍都等在医馆大门。
“以前,我们看着她长大,却从没想到,要看她入土。”杜老爷爷说道。老婆婆鼻头发酸,慢慢用白布盖好尸身。
突然,灵堂外门哐啷一声被一阵狂风吹开,送丧棒被吹得呼啦啦响。
老匹俦俩猛地转头,只见一个戴着斗笠蒙面的玄色身影,身形颀长,衣角翻飞,逆风走来。
黑衣男子始终蒙着面,看着灵堂和牌位,漫步走上前,抚摸着棺材盖板,看向棺中甜睡得宁静的女孩,怔怔道:“她……真的死了?”
杜老太爷闭目叹息,“辰时三刻钉棺,巳时出殡入土。”
杜老太婆眼神向黑衣人身后探寻,“夜未央的其他人呢?”
黑衣人垂眸,“雪堂主说门中元气大伤,未便出动,让丧事……一切从简。”
杜老太爷老眉紧锁,“颜女人究竟是为了她们全身而退才被申正炎打成重伤,现在夜未央安置在玉雪山后就过河拆桥不认元勋吗?”
“区区叛徒,有何脸面提元勋二字?”
清冷空灵女音传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黑衣人和杜老匹俦皆屏气凝神看向声源处。
内院大门大敞,门口风口处,站着一个绝色美人,从天落下,霸气挥手,月白色轻纱飘飞。面容轮廓硬朗,给人的感受却不是英气,似乎是一块经匠人细细雕琢的坚冰,虽剔透美丽,却敬而远之。她美眸含冰、面色霜冷、冷气逼人,有如雪窖里走出来一般,隔着数尺仍让人严寒到打哆嗦。
黑衣男子和杜老匹俦纷纷半跪行礼:“见过雪堂主。”
雪无影从三人让出的中间小道穿过,“自己人,不必客套。”背手转身,斜眸问杜老太婆,“颜陌离真死了?”
杜老太婆叹息,“时辰已过,无力回天。”
雪无影突然自顾自笑起来,黑衣人神情掩藏在半块面巾之下,看不清喜悲,杜老太婆匹俦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雪无影越发笑得癫狂,“苍天有眼,终于死了!颜陌离啊颜陌离,你早该在临墨峰就死了,居然还要像个活死人一样躺了两年,浪费我夜未央人力财力!你这个欺师叛门的莠民!”
“雪堂主……”杜老太婆刚要发声,瞥见杜老爷爷微摇头,杜老太婆欲言又止看向黑衣人。黑衣人心领神会,走上前一步,“雪堂主,关于叛徒的事,还没有确凿的证据,照旧先查清楚后再治罪,当务之急是将颜女人安葬了,究竟,死者为大。”
“好好安葬?哈哈哈哈哈哈!”雪无影一掌拍向棺材板,盖板当啷一声,翻落地面。“掌门生死未卜,同门尸骨无存,这一切,难道不是拜她所赐?!屠杀同门和峰上黎民,捣毁机关总枢,私吞铁指环。桩桩件件,够她死一万次。”目露狠厉之色,凝气一掌挥向棺材中躺着的人。“死了也便死了,还美意思入土为安吗!”
棺材被内力击中,连着棺中人重重向后翻去,然后棺材碎成了几块,凌乱盖在棺中人身上。
杜老太婆忍无可忍,“雪堂主!颜女人究竟为夜未央立下诸多劳绩,现在怎能仅凭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让她暴尸荒原?”
雪无影无心理会老太婆。她看着一地散乱的灵堂,似乎十剖析气:“我得回雪山了,夜未央还在休养生息阶段,不能抛头露面停留太久。”话罢转头,阴冷看着颜陌离的尸体,“颜陌离,后会——无期!”冷哼一声,鼎力大举挥袖转身。
凌乱棺材板笼罩着的人,身躯突然剧烈地发抖了一下,猛地吐出一口黑稠血水。
众人惊诧转头,看到那个女孩眉头突然微微蹙起,手指指尖动了动。乌黑浓密的睫毛如羽扇摇动,双目如蚌壳般徐徐睁开,重见天日,瞳子如明珠天光乍现。
那是一双很特此外眼睛,杏仁状的眼形,孩童般可爱纯澈,清透明亮的眸光却像一道深邃剑光,刺穿所有灰尘杂物,看透世间所有的邪恶血腥后沉淀污秽,只留天地山水的清净在眼底。
死而复生?众人愣住,站在风中。
颜陌离脸上盖了许多片碎木,本能地拿走木板,掸掉木屑。眼前黑白交织,只隐约看到白色灯笼悬挂堂中,估摸着是一个灵堂,突然看到站在面前的几小我私家穿着丧服,吓得爬起来大嚷:“啊——”
黑衣人和杜老太爷他们愣了会神,也随着大嚷:“啊——”
女孩被他们的嚷声吓着了,又接着大叫:“啊啊啊你们是谁——”
劈面几人也随着:“啊啊啊啊——诈尸了——”
……
溪水潺潺,顺流而下,岸上桃花灼灼,花瓣簌簌飞落,如星如雨。
一抹淡蓝色的身影飘忽在桃花丛中。身姿宛转,轻盈如燕。飞袖在双手中划成差异的圆弧,像烟雾缭绕身侧,看似舞姿般的纤美柔弱,却潜伏重重杀力。
女子踏过缤纷落英翩翩而起,又跃上花枝翻身发力,袖风一挥,树上的桃花花瓣纷纷离枝升起,围绕在身侧。烟雾般的白练在花瓣海中挥舞,片片花瓣迅速如箭矢散开。
一声清唳打破了万里晴空的平静。
女子将一截半透明的白纱质飞袖浸在溪水中,波光粼粼,皎若月华。她轻微发力,瞬即水光飞溅,长袖腾空击向空中的不速之客。
空中的大雕一晃身形,躲过了水花和飞袖的攻击,接着缓住身形,让背上的人下来。
迎面走来一男一女两人,皆五十岁上下。
那男人先拱手行礼:“沈宫主,别来无恙。”
“呵,打扰别人练武可不是个好的晤面方式呢。”女子虽有嗔意,脸上却无愠色。
老妇人上前道:“并非想叨扰沈宫主,而是眼前确有急事需请沈宫主资助。”
沈宫主收起了玩笑之意,正色道:“杜冀衡,杜若英这两个名字在江湖榜上赫赫有名,凭二位藏匿江湖的本事,何事能让你们二人都感应棘手?”
杜冀衡从袖中拿出一个纸卷,递给沈宫主。“希望沈宫主能收这丫头入知云宫。”
沈宫主摊开纸卷,看了看画上的人。
“这小女人倒是挺可爱,不外招收门生的时间已过,不若下次再来应试吧。”
杜若英急促喊道:“不行!不行再等了。”
看着沈宫主一脸疑惑,杜若英解释道:“这女人原是江湖中人,因被对头追杀,落崖侥幸逃生,现在失忆,但对头仍在追查,所以……”
沈宫主了然,“所以二位是想让她躲在我知云宫避避风头?”
杜冀衡颔首,“知云宫也是名门正派,他们不会想到藏在此处。”
“如果她曾是黑道中人,恕本宫主不能应允。”
杜冀衡也不着急,看了看旁边那片片插进树干中的花瓣。
“我若说出这丫头的对头,沈宫主定会改变主意。”
“哦?”沈宫主并不以为然,眉头微皱,“我也想知道,什么样的对头能令我改变主意?”
杜冀衡不缓不慢道:“沈宫主想必猜到了,正是相依山庄。”
沈宫主愕然,拳头握紧,美目流转出冷光。“相依山庄……”
她转身扶着桃花树,满身发抖,许久才平静下来。
“我允许。”
“沈宫主再说一次?”杜若英不确定。
沈宫主转身,坚定道:“本宫主允许让这女人入知云宫,并替她守旧身份秘密。但她日后的路,希望二位不要再干预干与。”
杜若英有些犹豫,杜冀衡却爽性利落的允许。
“只要丫头能躲过这一劫,日后的路,由她自己选。”
两人对望一眼,告竣共识后,杜冀衡又提醒道:“她曾重伤失忆过,脑子会不清醒,某些时候可能会有些童年心性,如有作怪玩闹之处,望沈宫主还能多多包罗。”
“自然自然,我的气度可是极好的。”沈宫主倒不在意。
“如此,她不日后会来静止山。我们二老便告辞了。”
“再会。”沈宫主还礼,目送那对匹俦乘雕回去。
……
花瓣簌簌飘落,宛如下了一场红雨,树下略显冷清,唯一人、一墓而已。
沈宫主闷闷拎着酒盏,向墓碑前一挥,清酒洒落,尽数没入土地。
“斩草不除根,东风吹又生。江湖上,要有好戏看了。”
抚摸着墓碑上的“云在心”三个字,她低声喃喃:“姐姐,小薰这么做,究竟对差池?”
望着簌簌飞花,复又浅笑道:“幼稚,有好,有欠好。”
“心思单纯,混在江湖上不是恒久之计,送来知云宫未必好。不外,能让黎千随都忌惮的夜未央幸存者,倒是勾起了我不少的好奇心。”
“姐姐,那夜未央的丫头是个好棋子,放到江湖上,能钓出许多大鱼。终有一日,我会帮你把失去的工具夺回来。”摸着墓碑上的字,似乎感受到已故之人的音容笑貌浮现在脑海中。
“云姐姐,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