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陆二人一路疾行,不出半日便到金河湾地域。金河湾不知在何时开办了集市,渔夫贩夫徐徐增多,小生意也迅速增加。
两人赶了半天路,此时也在集市中闲逛着稍作休息。
不远处看到一个约摸四五岁的小男孩在路边抹着眼泪,也没个大人在身边。二人上前询问才知道是与娘亲走散了。
“小宝不哭,我们在这里陪你等娘亲好欠好?”颜小皙从袖中取出一块帕子给他擦净眼泪。这孩子虎头虎脑的,见有人来陪,一时间又哭又笑,心情变得十分滑稽。
“年老哥,你是朔月盟派来掩护我的对差池?”
小皙眉头微蹙,陆寻歌面色迟滞了一会,没回覆。孩子见他们缄默沉静了,又哇哇哭起来:“呜呜呜我要找朔月盟的年老哥带我去找娘亲……”
陆寻歌蹲下来捏捏他的小肉脸,“好啦不哭,我就是朔月盟的年老哥,等下,去给你买串糖葫芦。”说着看向小皙,与她相视一笑,便往远处的小食摊去了。
过了一会儿,迎面过来一个提着菜篮的布裙妇人。“小宝!你这孩子怎么又乱跑!”
小男孩冲她跑已往。“娘……你怎么走那么快,小宝都跟不上。”妇人微怒:“让你待在布庄怎么不听话,得亏是在朔月盟地界宁静些,下次出门再乱跑,小心给夜未央的杀人魔捉去!”
陆寻歌正好拿着一串糖葫芦回来,听到此话,猛地停住脚步。
“哇我不要,不要被夜未央的大坏蛋捉走呜呜……”孩子马上吓得哇哇大哭,妇人连忙抱起来哄。“下次不乱跑就好了。”
男孩颔首如捣蒜,末了又伸出小手指向劈面两人。“适才,是这两个哥哥在照看小宝。”妇人闻言,抱着孩子笑眯眯看过来。“多谢二位少侠了,我就知道在朔月盟地界可靠。”
颜小皙一言不发,只是颔首示意。心里莫名难受,像扎了根刺似的,很不是滋味儿。身后的陆寻歌倒是心情淡淡,没说什么,走上前将手中的糖葫芦递给孩童。
“哥哥你是不是很冷,手一直在抖。”男孩接过糖葫芦,一边咬着山楂果一边好奇地审察他。
颜小皙这才注意到他的手一直在保持着握拳的行动。
陆寻歌收回手,仍是不说话,只是淡淡笑了笑,随后身子偏了偏,给母子俩让出一条道。
小皙眉头微蹙,心间突然酸涩。
她迷惑,也思考一个问题,不知不觉轻声问出来:“为什么……同样是为民除害,夜未央在黎民眼中却没有一丝好名声,反而随处招骂呢?他们杀人不假,不外杀的是贪官污吏、财主流氓啊……”
妇人回覆:“这哪能一样,朔月盟是为民出头,饥荒施粥冬寒捐衣,外族入侵还召集义士御敌,还替不识字的人走公堂写诉状。夜未央滥杀成性,才不管什么优劣,横竖都是人命,对于那群杀手来说砍谁不是砍,贪官田主被杀了,是他们倒霉惹了不应惹的人。”
她说完致谢抱着孩子走了,小皙震惊了,怔住了。
这是她在派中从未听过的话。原来这才是民众对夜未央的真实看法。
信仰泛起裂痕,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她从前在门派内的见识太少,活在一个自己编织的侠义美梦里,以为在行侠仗义,对外界所谓的恶名不甚在意。
未曾想,一昧清理歹人竟换不来任何成效,一番轰轰烈烈,世道仍然未变,这基础就不是民众真正想要的。
世道杂乱,糜烂丛生,饥民遍野。贪官污吏是杀不完的,杀了一个就会有另一个,而草民就会因此不再受饿,不再受欺吗?
师父做了那么久,不恰恰说明——如今世上不缺杀手,不缺夜未央,更不缺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评点人。
想不出良策,做不到改变。小皙扪心自问反省:没改变现状,没给到实际资助的人,有什么资格称自己为侠?!
她猛然给了自己一巴掌。“颜陌离,你太不清醒了!”
寻歌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震惊,想了想慰藉道:“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一层人有一层人的眼识和做法,所处情况差异,不能感同身受,不理解是自然的。”
小皙却是更清醒了。“他们可以不理解我,但我若为侠者,不能不理解他们。”
那对母子走后,两人就这样一路缄默沉静着。
陆寻歌看着初露富贵苗头的集市暗忖:三派合一的行动确实快,金河湾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繁荣热闹起来。希望三派合一能对秋凤阁起到牵制作用,限制翼王在江湖的势力,才有更多的时机扳倒他。
身旁的颜小皙没他想这么多,她走着走着突然发现一个玉器店。店内簪钗步摇,环佩玲琅。这时才想起,自己作为一个女孩子,很久没买过脂粉钗裙类的物件了,不由想走进去大饱眼福。
里头只有一个悠闲坐在椅子上品茶的老者和一个擦拭物品的小伙计。
店中饰品款式多样,大多觉得新奇。真正吸引小皙目光的是摆在柜台最里边的白绸盒。那白绸内里的簪盒里头竖躺一支笔直的簪子。白玉为簪,亭亭玉立,红石相嵌,绚烂如霞,如茫茫大雪中的一枝红梅,凌霜傲骨,迎寒而开。
她不由看痴了。
店里有位老者悠闲地坐在大圈椅里,漫不经心拿起一盏茶。“小令郎可是喜欢?这簪子匠心独具,送心上人正合适。只是当今红梅簪受众人少,便不再进货,莫说其他地方找不到,现在就小店也是唯此一支。您若想要,老朽可以自制些。”
“我可以拿起来看看吗?”
“虽然可以,您自便。”
获得允许,她激动又欣喜,双手小心翼翼地把簪子从簪盒中捧出来。簪子晶莹剔透,触手冰凉润泽,像一抔白雪慢慢化在手心。花朵沐雪而开,红白相映成趣。她越看越忍不住多抚摸一下。
老人微瞥,看在眼里,慢悠悠坐起来,也不与人正视,顾自拿起小茶壶煮茶。“这簪子,货真价实,卖您十两银子。”
颜小皙惊讶,她一时欢喜,竟莽撞至此,现下哪有那么多银子,就算有也不敢在现在乱花。心中既懊恼又羞愧,捏着簪子又不舍得放下。“老师傅可否帮我留一下,我带的银钱不够,下次一定带够钱。”
那老人一愣,继而微笑:“小令郎真是实诚。这支簪子出自玉成子之手,用的都是最好的白玉、红玉,经过三月构想雕琢,倾注了不少心血。以往有人看中这支簪子,都想尽措施压价,什么做工粗拙、质料劣质、造型别扭,为了占自制,什么假话都说。这世上啊,有弄虚作假夸大其词的,也有讥笑贬低,想尽措施贪图小利让人平沽的。老实人啊,是真的难找咯。”
她小心地摸着簪子,“我知道,它岂论做工和材质都值得这个价,所以也想用与之相配的价钱带走它。”
“哈哈哈,小令郎有此等见识,实属难得。那老夫便替你留下此簪,待令郎手头宽裕时,再上门取簪,如何?”
“多谢老板!”颜小皙欣喜万分,小心地将簪子放回原处,转身大跨步离去。
“玉大师,您不怕他出尔反尔?”原本在一旁擦拭玉器的小伙计从柜台处跑过来。
“那小女人对此簪爱不释手,又能坦然接受价钱,除非生逢变故,否则不会突然食言。”
“姑、女人?”小伙计听得一脸迷糊。
老人笑笑,说起另一个话题。“比起卖这支簪子,老夫更在意的是这个后生。若她下次再来,当佐茶相邀,泛论一番才是。”
陆寻歌正幸亏一个玉器店门前看见小皙慢慢地放下一支簪子,行动十分轻柔,然后快步跑出来。
“你喜欢那支簪子?”
“嗯”她大大方方颔首,在陆寻歌面前倒真不必遮掩。
“是太贵了么?”
“不是,是我一路奔忙,丢了就可惜了。”她一脸轻松地笑着,话罢抿抿唇急遽小跑往前了。陆寻歌转头,望了眼那个小店……
——
秋月台上,莺莺燕燕,笙歌漫舞,脂粉香气与酒气融会,奢靡无限。
舞姬们扭着纤细柔软的腰肢,婀娜感人,慕容灼却始终一眼也懒得瞟,只顾着一杯又一杯地喝闷酒。
一曲罢,有些舞姬移步已往软语相劝,有意无意靠在他身上。“少主别喝了,酒多伤身呐~”
“无趣,下去!”慕容灼运起内力,直接将围在身边的人摔了几米远,一群女人往后仰倒,哎哟哎哟的娇喊起来。
“跳的什么工具,全都出去,出去!”慕容灼无名火起,连着桌布掀起来,桌上茶碗乒呤当啷碎了一地,吓得舞姬和下人纷纷逃窜。
一群人像逃命似的跑下台阶。
“少主今日好大的脾气。”
“这是怎么了啊,我们惹着他了?”
“一定是你刚刚那段舞没跳好。”
“关我什么事,明显就是有人惹他生气,把火撒在我们身上。”
小黄鹂看到一群人落荒而逃的模样,想了想,照旧逆行着上了秋月台。
刚到台上,一个茶杯瞬间砸来,在裙边碎成几瓣。慕容灼现在像只随时吃人的狮子,冲她高声怒吼:“下去,全都下去!”
小黄鹂向他福了一礼,不发一言,默默走到桌旁,慢慢斟满酒,将酒杯端给他。
“小黄鹂,我今日脾气很大?”慕容灼脾气冷静一些,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一句,接过酒喝尽,又自嘲一笑:“那老家伙走了,我兴奋还来不及。你看,我还来秋月台听歌赏舞,庆祝都来不及,哪有什么脾气。”
老家伙?是谁?
小黄鹂低头思索着,斟满酒后抬头,一派温和道:“可妾身能感受到,少主很惆怅。既然酒可解愁,又何须压抑着呢?独酌太过孤寂,小黄鹂愿陪着少主一起喝。”
慕容灼眉头微拢,神色不明。小黄鹂说着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你……”
慕容灼制止的话语梗在喉头,眼神艰涩不明。
酒水极烈,入喉如火烧,火辣辣的感受蔓延至腹部,直呛得她双颊绯红,连连咳嗽。
这酒哪是消愁,明白是自我折磨。
慕容灼朗声一笑,一把将人揽进怀里,略带威胁道:“小雀鸟喝醉了,可是很容易进狼腹的。”
“少主……”她声音微弱,像是鸟儿被捕时的求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