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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嬉笑且寻歌

第一百章 花神娘娘

陌上嬉笑且寻歌 颀烨散人 5693 2023-05-09 16:24:35

  情感是一个很是随缘又严肃的微妙虚物,与梦魇一样,不敢直面。小皙拔腿而跑欲要逃避,陆寻歌快一步捉住她胳膊转身挡在前边,厉声问:“告诉我,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回避问题,是不是最近有什么行动?”

  他对情感的处置惩罚是缓慢了些,对异常情况的警觉倒是一针见血。

  “没有。”她否认得爽性,垂下头,不想艰辛与他虚以委蛇。

  这副犹犹豫豫遮遮掩掩的样子,让陆寻歌怀疑愈甚。

  “上次那个夜未央的叶铮,你还跟他有联系?”

  小皙有些受惊,再次否认:“你想多了,我没联系任何人。”

  陆寻歌轻哼一声,慢慢迫近,幽幽降低道:“你这段时间除了四处探询一个杂役的消息,还频繁出斋,想必是与斋外的人接头吧?竹叶斋内有我的眼线,不要想着撒谎。”

  小皙面色愕然骤变,猛地挣脱禁锢的双臂,不行置信瞪着他:“你派人监视我?”见他不反驳,咬牙一字一顿道:“我最讨厌被人控制,你竟然敢这么做!”

  陆寻歌面上闪过一瞬心虚,又镇定冷冷道:“盟主战快要,各方虎视眈眈,怕你……闯出什么祸来。”

  现在是很是时期,数双眼睛盯着有关他的一切,顾醒甚至把天机堂的密卷都抽出来,派出数名暗探重新探查编撰,誓要把他的假身份挖个底朝天。

  而小皙与自己关系最密切,若不是派唐柳曳黑暗协调,将叶铮和段英郎拦在竹叶斋外,她跟这些人接头被发现会有什么结果难以想象。

  小皙误以为他表达的是自己会坏事,说着声调拔高几分。

  “侦察我的行动,控制我的行踪,我做错了什么事,你敢这么对我?”

  陆:“我们的身份在当前太过锋芒毕露,不派人看着你一定会失事!既然你连这点鸡毛蒜皮的事都要盘算,那我……”

  小皙忍不住吼他:“这是小事?我的自由、我的空间被限制在你眼里是小事么!”她再次被激怒,陆寻歌答道:“时间紧迫,我没有时间给你解释。”

  在门派安插眼线难道是什么迅捷的短期行动吗,他到底监视了她多久,又知道她几多事?盟主战是时间紧迫,那在竹叶斋那段时间呢,他明明有那么多时间,却一字未露。

  小皙气急反笑,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和降低。“你知道一个男人从心底里看不起这个女人、不愿与她共事,下意识会如何做吗?他们的借口往往就是你不懂、你太弱、你太单纯、你帮不上忙……所以一直要瞒着骗着,要掩护她、控制她。而那个女子,要花更多的心思去臆测爱人的处境和心意,又担忧外界情况艰险,又恐惧情郎实际不够真心……那些自以为是深情的展翼呵护,实际随处都是把人伤害地推开!”

  “很谢谢你说过往的经历,让我对你有一定了解。也许是童年的经历和家人的漠视令心中恐惧太甚,对亲密之人患得患失。每次生气、被拒绝时就习习用尊称,去逃避和撇清与亲密之人的关系,然后独自肩负。”

  “我不知道你是否把我放在与你共事者同等的位置上看待,就如你所说,我从来就没有心,又怎能体谅你有没有时间有没有真心。你瞒了我那么多事,谁知道这次是不是故意的。就算这次不是,那么下次呢?我难道要一件一件猜,一件一件想。耐心会耗尽,精力会用完,人生短短几十年,我不想把时间花在怀疑上。”

  第一次被亲近之人看得这样清楚,陆寻歌不敢反驳,只是站着默默无言。曾经围绕的是缺失的亲情、寡淡的恋爱、江湖人之间的平常友情……少之又少的情感经历,让他没有经验去比对思考,也不会正确去爱一小我私家。

  小皙有点瓦解,情绪一上来吵着吵着就容易气昏了头,虽然是真情流露,但也有些言不由衷的使气。

  “挣扎、痛苦,死心了就不会了吗,那我说了你可以死心吗?”

  “你说……什么?”他缄默沉静了许久终于哑声开口问。

  “我说,我不喜欢你——”

  话刚蹦出来,小皙意识到严重性,又生生把后面的‘你’字音咽了回去,眼神忙乱瞟着,发现旁边竟然有个庙。

  原来他们亦步亦趋,相互推搡,不知不觉吵到了庙门口前。

  虽说日常不奉鬼神,但庙宇乃人心清净之所,不行放肆。陆寻歌遂止了话语,大步上前直接一把将人捞过来,捏住她两肩禁锢在自己臂弯可控规模之内,相抵着头试图从她双眼里看出一丝动摇。

  小皙没有反抗,只是试图稳住情绪淡淡瞟着他,眼里全是不愿让步的决绝。

  平静的神色令陆寻歌气势软了一截,颓然松手退却一步,迎面而立。原来想质问她为什么不愿说真心话,又傲气哽咽着不愿作声,只是重重吸气,咬牙切齿说不出一句话来,气得眼眶通红,双眸莹光流转,半颗泪珠挂在乌黑眼睫,强忍着没落下来。

  他很气,往日种种皆在眼前,“不喜欢”这三个字从何说起,某人何尝又不是在逃避内心。

  寻歌此时外貌强势,实际只觉挫败无比,更是气自己终究不够好。

  小皙是个容易被情绪熏染的人,晤面前的人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自己先忍不住落泪了。

  她想让陆寻歌安牢固稳的加入盟主战,却没想到一气之下自己无意识成了最先乱他心态的那小我私家,不禁有些自责。

  有个十几岁的庙童提着扫帚在随意清扫着,刚准备出来关庙门,迎面就见两个泪人儿迎风伫立,木头似的杵在门口。

  庙童瞬间傻眼:笑着来求姻缘的情人见多了,这哭着来的……倒是活久见。

  “二位……是来结缘的?”

  有人作声,两人才恍然拉开距离,抬头看清牌匾写的是——花神娘娘庙。

  这是赤国传统庙宇,供奉十二花神,也是传说中的姻缘庙。汾阳漫衍不少赤国遗民,有赤国神庙也不奇怪。

  庙童:“你们是今天来得最晚的一对了,不进来我就关门了。”

  陆寻歌扭头用袖子挪掉泪珠,使气似地小声道:“我从不求这种工具。”

  “所以你得不到。”小皙也气呼呼地扭头抹泪,似乎偏要与他抬杠一般。“抗拒,自己就是一种力量。太过抗拒和太过迷恋都是发自内心的恐惧和不配得感,最终都市使情感走入死胡同。”

  陆寻歌听了更难受,红着眼转身静静整理仪容,默然不语。

  庙童看他两实在没有进门的样子,遂摇摇头把门合上。

  “等等——”千钧一发之际,小皙突然伸手制止,转头看向陆寻歌。

  “陆寻歌,你不是要回复么?进去之后,再认真想想要不要给相互这个答案。”

  这番话既是说给他,也是说给自己。

  陆寻歌已经把眼泪擦干,鬓发都顺理好了,虽然双眼照旧红红的,但好歹没那么狼狈了,他想了想,闷着声微微颔首。

  两人双双跨入庙门。

  花神娘娘庙里面供有十二花神,分有花神殿、永生殿。

  花神庙多年以古朴清雅示人,不以银钱为门禁,不缀金顶琉璃华饰,不指定名贵香火祭祀,不强售天价开光宝物。旨在让任何人皆可入庙一观,静心守真,是否打点花费皆是发自本愿。

  庙内亭台楼阁,轻烟袅袅,香风淡淡,只闻其味不见其炉。石板青岩绿荫长廊,花式镂窗长叶芭蕉,随便一角即是一幅清雅诗画。低调之中窥见雅趣,犹抱琵琶半遮,欲藏似露。

  赤国的姻缘神基本都是簪花锦绣、彩衣环佩的明媚仙子。如果郎有情妾有意,女子会从花神殿出来后走上独木桥,男子会从另一侧花神殿出来在咸池踏过梅花桩。情人相互通过考验后临水相遇,牵手双双走上中间的雁台,直通到中央的永生殿写上户籍和名字,封存在殿内的永生柜中。

  咸者,无心之感是谓咸,是下意识的本能,不掺杂念自然流露,无需费心思量耗尽心机。咸卦,上兑下艮,以赤老实切坚定之态向上求取,方可得同样挚纯专一的人喜悦低头回应。

  赤国起于中土,在周围一众以父权为至尊的诸侯国中反其道而行之尊崇女子,独树一帜,犹如群狼环兔。

  又因施行仁道,允许女性参政、入学、投入各界后,社稷、文化空前兴盛,以致太过耀眼被围剿沦亡。赤国灭亡后,其隶属之下的塔木多族突然残暴激起,疯狂屠戮中土各国,建设东戎后被江东一带萧广宣领军反杀,才有了如今的大煊。

  由于西狄虎视眈眈,大煊元帝又过早暴毙,太子年幼,未来得及肃整文化,才使汾阳地界延续许多赤国传统。

  进了花神殿,小皙望着众花神塑像倍感亲切,不由凝神伫立。

  殿内有一个巫师妆扮的女修士徐徐靠近她,立手拈作兰花指见礼:“善生缘起,福德无量。缘主来此凝视神像犹豫不决,可是所求不顺?又或首次而来,不知所措?”

  小皙也学着用相同的行动回礼:“确实首次来这,我本想答无所求,但听到师傅所说‘不顺’二字,难免顿悟自己本有欲求。”

  那女修士温柔莞尔:“那看来,缘主所求并非眼前实物?”

  小皙:“我虽未曾供神,却也常对这些神像怀有敬意。有些人拜神灵并纷歧定要从神明那里获得什么实质性的工具,而是求他们保佑和支持自己的行动,求一隅心安。神明,就是那些看不见的工具和未知的定数吧。”

  “缘主慧心,颇有灵根。”

  小皙面朝神像,一手轻按蒲团,双膝慢慢朝跪,腰脊弯下,双手俯贴在两侧,叩首后,手心翻上收回,礼成。

  女修士看着她顺畅的拜礼有些讶异:“缘主看着不是当地人,也从未供过神,这行拜方式竟如此尺度。”

  小皙懵懂地摇摇头,“莫名觉得熟悉,下意识信手拈来而已,也许是……曾看什么人拜过吧。只是几年前坠崖失忆,许多往事记不清了……”

  她顿了顿,敲敲脑袋,又慢慢摇头否决掉,“可我又不像完全失忆,脑海里还充斥着许多犹如另一世般截然差异的回忆,有些是这个世间无法看到的物品和衣饰,甚至是思想,只觉似真似幻,分不清哪些是臆想,我究竟又是谁。”

  “缘主此话认真玄妙。不外不必过于忧心,三千世界众生,每人皆有此问,人皆有天命,都在询问自己是谁,要做什么。缘主多视察自己最擅长何事何物,孜孜不倦不觉困乏,是哪怕经历万难也要去做,不愿放弃分毫的,也许会有所悟。”

  小皙仍是摇头,有些沮丧:“我可能不是‘我’……师傅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女修士沉吟不语,还没等开口,门外突然飞进一抹惹人注目的翠色。

  也许是后院栽了许多花卉奇木引有飞禽鸟兽栖息,有两只白绿相间的蝴蝶振翅径直飞进了殿中,双双盘桓在小皙身边。

  赤国传说,蝴蝶乃是冥界使者,突然泛起必有原因,修士了然淡笑,不再解释,道:“不管过往未来如何,当下只是自己。缘主是谁这个问题,应是问自己想做何人,成就何事。”

  困惑仍未解,小皙感应一丝无力。

  那女修士又言:“庄周梦蝶,遨游大千,似我非我,孰真孰假?蝶我本就一体,只是形态各异。只要当下是自己,那就没有别人,何须执着于形而忽视本心呢?”

  小皙懵懵懂懂地谢过,然后随着蝴蝶指引走到一座花神像前。她抬头看,是兰花花神。

  兰花,自生幽谷、喜风舒蕙,清寂孤高、无人陪同,贵与不贵、事在人为。

  蝴蝶飞走了,她长跪像前陷入深思。

  另一边。

  陆寻歌进了对侧花神殿。这里的雕塑皆是男仙,气势派头迥异,每一尊皆有各自特点。一月花神周正不偏,如乔木朴直挺拔,二月如草木俊秀温雅,三月如烈阳威武照四方……不尽其数。

  “这里很灵么?”他轻声问。

  有一个穿青灰色长衫的男修士朝他曲手半合拳见礼:“善生缘起,福德无量。缘主来此处,既是向外求,也是向内求。求的是未知,问的是本心。”

  寻歌默了瞬,同样回礼:“大师仁慈,望不惜指教。”

  男修士面色无波,淡淡道:“身处人间本就容易向外看,别人如何、他人如何,而不少人来到此处却依旧如此,执着于外界,从不反省本心如何。因此,越是贪求、越是匮乏,越是不得、越是痛苦。”

  “人乃肉眼凡胎,只要在世便有无数未知,对辽阔未知的敬畏既是规束人不行藐视天道无法无天,亦是鼓舞诸位在凡间隐藏着无数看不见的可能,不行放弃任何一丝微茫灼烁。”

  “神佛,即是在迷茫停马上寻求的一份未知的协助,给不明确的前路灵感指引,以图继续前进,而不是全盘将命运托付其中,那是对己不卖力。有些缘主一来即是要求升官发达、美眷娇妻,自己什么都不做,却在希望神明帮其完成?”

  这位师傅与寻常修士差异,面容肃穆,言辞犀利直逼人心。

  “如有神助,指点迷津。凡人连自己都放弃自己,又怎会有神明肯指点相助?这八字究竟是何意思,灵不灵,不是问别人,是问自己。”

  寻歌耐心听了一连串,并不打断,尔后慢慢总结道:“天助自助者,神救自救人。先尽人事,再随天命。”

  赤国的神明观打破了他之前对求神拜佛的一些迂腐偏见,不由虚心拱手拜谢:“师傅字字珠玑,小辈受教了。”

  见有人真的听进逆耳忠言,老修士严肃的神色终于漾开笑意。

  ……

  小皙长跪在神像前许久,依旧愁容满面。

  女修士给殿内明灯添油,直到把殿中的大灯都添满了,那位长跪的女子照旧郁郁不欢,不由作声:“人本神魂,因情入世,为七情六欲所扰乃是常态。世道越是紧张杂乱,人间越是需要一个放空身心之所,释放积攒的压抑。正殿有两个耳房,名为闻香室,设有线香、清茶,供香客跪坐、躺卧,放空发呆。”见她眉宇愁色未减,又道:“女人若是实在苦恼,便到四周雅阁二楼静坐片刻,待身心放松、灵台清明后也许自有决断。”

  ……

  小皙如指示上阁楼,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往下看,可以直接清楚视察到整个庙的结构。

  中央水池处是雁台,连着两侧是花神殿,雁台前方是永生殿。

  女子拜完花神殿,从独木桥走过来,男子从对侧咸池蹚水过来,双方在永生殿前头的雁台相聚再携手渡桥入殿。

  咸池实际是一个浅水池,漫衍着几十个低矮的梅花桩,有很长一段路程。

  相比起来独木桥则短些,周边有数条铁链垂下作为扶手,不专心就会摇摆不定迟迟难行。

  小皙犹豫不决。

  纷歧会儿,有一小我私家影泛起在水池边。

  是陆寻歌,他从花神殿走出,准备在过咸池。

  虽然一个浅水梅花桩对武艺超群的白衣少侠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可他却出奇地认真,似乎下棋落子,每一步路都细细斟酌。

  区区几个木桩本该如履平地,愣是给他走出翻山越岭的隆重感。

  在没有等到女方的情况下,依然选择走梅花桩。是证明心意也好,是今后死心也好,他在深思熟虑后照旧选择讲明内心,踏出那一步。

  小皙在楼上叹息和敬佩此人敢于直面内心的坚定意志和行动力,不由喃喃自语:“他不相信我,我又何尝相信他呢?我也同样瞒着许多几何事啊。”

  与其这样恒久的怀疑、试探、躲避,不如把自己酿成那个可信任可依靠的人。这样,即便前方再多艰险,双方也不会如履薄冰、惴惴不安。

  有了淮安和朔月大殿的经历,世俗所谓的黑白立场在心里已然不重要,她试问自己如今从善乐施不敢作恶,侠心不改的颜少侠怎么就不能与侠肝义胆的陆少侠在一起了?

  ……

  陆寻歌在浅水池前一步一步踩着石桩过来后,要顺着台阶拾级而上才气到雁台,而他踏上最后一层台阶,离雁台仅有一步之遥时停住了。

  风中飘来淡淡清香,是栽植在殿外的茉莉花,青叶白裳,小巧可爱,入夜后全面盛放,十分雅观。

  花开人未至,并非好预兆。他心情霎时极重几分,等了片刻,劈面没有任何消息。

  寂静之中只有耳边虫鸣和清风拂衣的微凉,时光慢慢消耗,希望终是寂静。

  虽然灰心,心下却是无比释然。这是他认真做的决定,既然没有回应,便无需纠缠。随风来,随风去。待真的改变自身,变得学会爱人时再来,不知还会不会有重来的一天。

  没有等到小皙,雁台是没须要上了,陆寻歌低叹,终究存了些遗憾,低头落寞转身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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