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木舟穿过水门时，摆渡人故意放慢了速度，武士等人微微颔首，闭上了眼睛，极具仪式感。
所谓的水门，其实是由水桶粗细的圆木结构，左右两边的门脚扎扎实实地插进水里，上方门户在两端用榫卯相互咬合，圆木外貌刷了红漆。
驶过水门不远，就来到了一座栈桥前。栈桥在水面延伸出相当长的距离，穿长袍的秃顶管家领一队穿鱼皮铠甲的卫兵在那里期待已久——鱼皮铠甲，成易之所以那么认为，是因为他们满身包裹的铠甲确实泛起着鲤鱼的鳞片那般花纹，前后胸划分挡着亮玄色的金属护镜。至于那身装束是否结识，是否能蒙受住刀、枪或炮弹的袭击，成易不得而知；可单从他们一身的行头，以及手执的双头步枪和护盾来看，便知并非轻易之辈。
木舟侧身靠停于栈桥边，武士率先上了岸，和管家低语了几声，似乎在获得管家的同意。在管家轻轻所在了颔首后，猎手和机械师才带着成易上岸。
来到管家近前时，成易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是他没有。他昂着胸脯，抬起了下巴，眯着眼睛，光光的脑袋竟然反射出亮堂堂的光，成易一时间分辨不出他是不是在看自己。照理说，成易和管家身高差不到哪里去，但眼下成易似乎觉得对方比自己横跨了许多——他只能够得上管家脖子，那里挂着一串用白玉串成的项链。白玉内圆外方，筒状，成易能清楚地看到上面极为精细地镌刻着一枚奇怪的图案：像是一小我私家骑在一只野兽上。
管家挥了挥手，与鱼皮铠甲卫兵在头前带路，领着成易一人朝北边行进。
栈桥走到了尽头，即是黄色的城墙，中间留了不算大的开口，中间摆置了铁质的拒马。门两侧站着扼守的士兵，亦穿着鱼皮铠甲。见到管家，士兵移开了拒马放行，一行人沿着之字形的白色石阶，登上三层由黄土夯成的平坡，最终来到一座宫殿前。
说是宫殿，其实是一堂占地面积广、制作规模大的黄土屋。屋顶看起来使用干枯的芦苇杆制作，高高隆起，占据了整个屋子高度的一泰半；屋檐夸张地延伸出许多，从外头看来险些与门窗齐平。宫殿前亦有士兵看守，他们身上的铠甲呈红色，怕是以此显示区别。
管家上前与士兵攀谈。其中一人让众人期待，自己进屋禀报去了。
在期待回复的时间里，成易环视四周，审察这一片老者所说的“域城”。
自己所在的位置，是一块视野极好的高地。四下里野蒿丛生，蒹葭凄凄，大面积地生长着等高的莠草，草顶部结着紫色的毛穗，迎着海风来回招展。土夯平台的四周围了两三圈屋阵，那些屋子的模样与宫殿相仿，但面积小了许多；衡宇呈矩阵式排列，围着宫殿形成一个回字，直至城墙根。
猥亵者的巢穴。他皱起眉头，想起了寿带的话。
寿带说黑是个猥亵者，就算岛上的人也有那么认为的。
进屋禀报的士兵很快出来了，他对管家转达了几句话，并朝成易说，只允许他独自一人进入。
管家看起来有些失望，他让在一边，眼看着成易从自己身边经过，用手指肚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门内闪出两个侍从，帮成易开了门，并示意成易拖鞋入内。
这是一堂极为开阔的宫殿。
事实上，成易十分怀疑将其称之为“宫”是否恰当——高耸而空荡荡的天花板，一如从外部所见，将衡宇的上部空间撑得极为宽旷；工具的墙壁相隔足有五六十米，站在正中间朝两边望，竟然一下子看不清尽头；地面铺了原木色的木地板，四下什么都没有，干洁净净。
黑就坐在北边的窗子边。他坐在一张宽大的四方草席垫上，面前摆着一方实木矮桌，身后是贴满整面墙壁的书架，上面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籍。
暖黄色的射灯打在矮桌上，黑正在泡茶。
他坐在一只蒲团上，穿着异常宽松的藏蓝色盘口麻质立领衬衫。一根铁链从屋顶垂下，吊起一支乌黑的铁壶，悬挂于他的右侧。那里有只火红的炉子，正在马不停蹄地煮着铁壶里的水。从屋子的入口处看不真切，但能看出他确实在极为认真、专注地泡着手中的茶。
他抬起头，朝成易报以微笑。
短发，脸庞削瘦而棱角明白，笑容颇具熏染力。
成易怔怔地望着他，说不上来怎么一回事，但总觉得他极为眼熟。
黑朝成易招手，并指了指矮桌劈面的蒲团，示意他走上前入座。
成易脱了鞋子，穿上一旁侍从递过的草屐。他花了很长时间，才从门口走到黑近前。
入座后，成易闻到了熟悉的茶香。他很快想起，正是自己在姵家喝的那款。
“大龙山？”
“诚然！”
黑将泡好的茶稳妥地递到成易面前。
“尝一下。”
成易端起杯子，喝了。回味亦很熟悉，正是看护师泡的那茶，但是，和看护师泡的又明白有所差异。
“我在姵家喝过这茶，但两者几多有些区别。”
黑再度笑了。他笑的时候眯着眼睛，用一种极为可亲的心情凝视成易。
“茶是同一种茶，”他说，“但泡茶之人差异，泡出的滋味虽然有所差异。”
“何以这么说？”成易问。
“煮水的温度差异，有人喜欢用滚烫的水泡，有人喜欢用温一些的水；茶叶的用量差异，有人喜欢喝浓些，便也认为客人亦喜欢浓的，反之亦然；品茗用的茶具差异，有人喜欢用玻璃杯，能清楚地看到茶叶泡开的变化，有人钟爱陶器；泡茶人的心境差异，有人心急，巴不得快一点让客人品尝，有人性子慢，不骄不躁，让客人也随着慢下来；品茗的情况差异，有的地方逼仄，让人难以好好品尝，有的地方空旷，品茗的人自然就能把心打开。”
成易煞有介事地审察矮桌劈面的黑。他越来越觉得对方看起来相当眼熟，熟到像某个自己身边没少打招呼的人，可就是无法在脑子里唤起那小我私家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