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喜脉

　　“陛下，该起了。”宫门外传过细细又尖锐的声音。陈章良应了一声，他早就在椒房殿穿着整齐了。他想，这样也许能够赔偿一些钟玲珑吧。陈章良推开宫门，像往常一样熟练的示意门外期待的宫人平静，让他们不要吵醒殿里的人。当宫门合上的那一刻，钟玲珑的双眸微微哆嗦，她的眼泪再次不争气的滑落，真是的，都哭了一宿了，怎的又哭了。

　　那一刻，以宫门为界限。外头的人喜形于色，她们认为自己的主子前途无量，获得帝王的怜惜；里头的人以泪洗面，礼貌至此，她恐怕无论如何也进不去他的心了。

　　钟玲珑翻来覆去，已然无法入睡，她便轻声唤着：“小婵。”

　　应声进来一名身材娇小生动可爱的婢女。“殿下，您醒啦！您可不知，皇上待您可好啦，他都不让我们吵您！嘻嘻，陛下那么英俊，殿下…哦不，我们娘娘那么美丽，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嘿嘿嘿，小婵是个笨蛋，只能这么说啦！”她天真的模样逗笑了钟玲珑，一扫她心中的阴霾。

　　“你呀，都是哪里学的词语，这么老派，一点儿都不像你…”

　　“嘿嘿，小婵是原先在我们宫里头听姑姑们说的。”小婵伺候钟玲珑起床，絮絮叨叨的。“今个儿您可要给皇后娘娘去请安哦，小婵得把殿下妆扮的让大洪皇城里所有人惊的退避三舍！”

　　钟玲珑敲了敲这块木鱼脑袋，笑道：“倘若将人家都给吓得退避三舍，那本宫得是如何恐怖呀，你这个小傻瓜，就应该将你送给那些个姑姑好好调教，省的你让别人笑掉大牙啦。”

　　“您就是欺负小婵，小婵不说话即是了！”小婵佯装生气，兴起腮帮，尽管嘴上生气，手上的行动照旧没停过。

　　她第一次为钟玲珑挽起已婚妇人才气挽的盘桓髻，插上从雄霸国带来的水仙花步摇。典雅的发髻衬得原本娇嫩的面庞略显成熟，在少女和少妇之间彷徨，娇艳欲滴。本就清新淡雅的钟玲珑，不需要浓艳的妆容去画蛇添足。轻涂铅粉，稍点胭脂；柳眉如远山，额心添花钿。她捏起碧缕牙筒，为画卷添上最后的重彩。只见铜镜中的美人朱唇勾起，顾盼遗色泽，长啸气若兰。

　　“娘娘的容貌真是天下无双。”小婵真诚的赞叹道。论容貌，她从未见过比钟玲珑更美艳的女子。或许从前的钟玲珑是只可远瞻的天山雪莲，现在的钟玲珑即是那芬芳醉人的夜来香，仅仅一个眼神，就能引人陶醉。

　　“贫嘴。”钟玲珑同小婵嬉笑着，不外她的美确实是明目张胆的，无法掩饰的。

　　“娘娘，该去椒房殿请安了。”殿外沉稳的中年女声打破了清晨的嬉笑。那是凭据老例宫中配给一宫之主的掌事姑姑——佟谕。

　　小婵为钟玲珑整理好衣衫和仪容打开宫门，扶着美人出殿。一行人声势赫赫的从翊坤宫走到了椒房殿。新奇的美丽事物连连引起宫人们惊叹，或许这将成为他们清晨最美好的回忆。

　　“娘娘，待会儿您可千千万万别忘了奴婢教过您的规则，先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许您平身后，您再敬茶。另有那些个宝物，您可别忘咯。”在接近椒房殿的时候佟谕小声提醒道，虽然宫中没有其他妃嫔，皇上皇后一再嘱咐礼数简约，但她照旧怕这外来的钟妃记不得规则。

　　“谢谢姑姑，本宫记得的。”钟玲珑应道。她倒不会紧张的忘记礼数，对于王室的人来说，这不外是最基础的课程而已，她更在意的是皇后对她的看法，对她这个“圈外人”的态度。似乎在冥冥之中，钟玲珑的看法已然从三妻四妾的世界逐渐转变到了一夫一妻的世界。

　　三步两步的一行人便走到了椒房殿前，这东宫之主的居所同其他宫殿似乎无大差异。凭据规则其他人留在了外头，她仅仅带了掌事姑姑佟谕进去，究竟小婵那不靠谱的性子进去，净是添乱。

　　钟玲珑照例膜拜在地，敬重的说道：“翊坤宫钟氏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张菁飘着这个瘦弱的女子，尽管她刚刚只是轻轻一撇，却称得上是惊鸿一瞥。女子似乎和那晚宴会时的妩媚感人不太一样，她这样妆扮下来看起来清新脱俗，却又越发感人。或许淡妆浓抹总相宜说的即是此种女子吧。虽是瘦弱但是身躯跪的板直，彰显了主人的坚贞。一席石青色齐腰裙，颜色晕染开来，宛如朦胧仙境。配上她发髻上的水仙花，真让人以为是仙子下凡了。

　　“妹妹快起。”张菁接道，她可不忍心让这么柔美的女子在冰凉的地上跪了许久。“快坐到本宫身边，让本宫好好瞧瞧这雄霸国的第一美人儿。”张菁招手，热情唤着钟玲珑。

　　钟玲珑心中有些打鼓，不敢去瞧这正宫娘娘，母妃说了，那些在后宫柔和的女子，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女魔头。不外那温柔的嗓音倒真的让她陶醉，她就那么迷迷糊糊的走到那人身边坐下，偷偷瞧着这个“善于伪装”的“魔头”。

　　张菁把手轻轻搭在钟玲珑的手上，她放缓了声音，生怕吓到这位初到者。“本宫在这宫里终于有了姐妹，你可别怕，需要什么可一定要给姐姐我说呀。”她注视着钟玲珑稚嫩的面庞，想到自己刚出嫁时的窘样，可是幸亏她有娘亲教，有良人疼。钟玲珑远嫁他乡，又无人呵护，她定要好悦目待这位令人敬佩的女子。

　　“臣妾多谢皇后娘娘体贴…这是臣妾家乡特有的花神步摇，工匠将花朵原形一点一点复刻制作，取的是宫中特有的香潭之水，用的宝石遮盖则是那天下第一城“聚仙城”的绯色石，百年才成一斤左右。这步摇天下仅四支，划分是水仙、牡丹、鸢尾、百合。这支牡丹步摇雍容华贵，端庄得体，您戴是最合适的。”钟玲珑从佟谕那里取来一个四方锦盒，打开后里静置着一只金步摇，牡丹以草木染红，花色深浅协调，自然过渡。三排流苏，两侧短中间长，遮盖有绯红宝石，宛若流光。

　　钟玲珑轻轻的将步摇取出，原本静置的事物一下子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她轻轻的将步摇斜插进张菁的发髻，真可谓是天姿国色。女人面容精致，肤色白皙，无论怎么看都是个娇柔美人，可偏偏她眉眼浅笑，将原本俏丽的容颜硬生生带到了端庄上去，倘若不细细品味，恐怕只能陶醉在那温柔外墙，而无法进入这真正值得品味的内里了。不知为何，钟玲珑的心微微哆嗦，她竟然因为一个女子的美丽而动心了。

　　“妹妹若是有空可要常来姐姐这儿坐坐呀，想来妹妹刚到大洪，年纪轻轻，定有许多生疏之处……你我常来往，姐姐定将大洪的习俗统统交给你，让这儿也成为你的家！”张菁真诚的看着钟玲珑道。

　　“那妹妹就敬重不如从命了。”她鼻子有些发酸，人在逆境时碰到的一根稻草，总想拼命抓住。钟玲珑想相信这个真诚美好的女子。她也抓住张菁的手，想以示真诚。

　　突然，钟玲珑眉头一皱，将张菁的手放平在桌案上，细细切脉。忽而又展平了黛眉，宛如孩童般兴奋道：“恭喜姐姐，是喜脉！”

　　张菁眼中迸发出厦悦，不行置信的捂着嘴。“妹妹所说可认真？”在现在她也顾不上什么仪容，只想赶忙求证。

　　“认真。姐姐这脉象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盘走珠，正是女子有身的脉象。请恕妹妹斗胆一问，姐姐的葵水可是正常来的？”钟玲珑侃侃而谈，颇有研究。

　　张菁细细追念，自己恐怕已经两个月没来葵水了。近些日子正值新皇登位，她也刚刚成为后宫之主。这后宫也无太后、太妃，整个后宫就指着她这位“新人”打理。锦绣之前注意到了这个问题，询问是否要请太医来瞧瞧时，被她以事务繁忙给一口谢绝了。她道：“似乎两个月未来了…不外妹妹怎么还明白医术？真是令姐姐惊喜呀！”

　　钟玲珑在一旁答道：“玲珑的母妃并非雄霸国王族，而是来自边远地域的一支民族，在医术方面颇有研究。玲珑从小便随着母妃学习医术，虽然比不得太医院的列位先生，但是一些普通的病症玲珑照旧识得的。”她又握住张菁的手，眉眼也染上厦悦：“姐姐既然两个月未来葵水，那不妨叫个熟识靠谱的太医来瞧瞧？这可是件儿大事呀。”

　　张菁连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想去唤锦绣，复而又定了定神，坐了下去。她尽力平复自己的情绪，高声唤道：“锦绣，锦绣…”

　　钟玲珑瞧着这位素日端庄的皇后现在因为这喜讯而变得如此生动、有生机，小脸上染的潮红，煞是可爱。这才是一位十八岁女子该有的模样吧。钟玲珑不觉也喜上眉梢，用眼神抚慰着张菁。

　　门外传来急促的声音，门“嘎吱——”被推开了，一个身着，瞧容貌似乎年纪不大，估摸着十七八左右。眉清目秀，颇有小家碧玉之感。只是举手投足又显沉稳，倘若不细细检察，总觉得是位谋事十余年的掌事姑姑了。想必这就是皇后身边的贴身侍女锦绣吧。

　　“奴婢锦绣见过皇后娘娘、钟妃娘娘。”锦绣向张菁、钟玲珑拜道。

　　钟玲珑连忙应道“姑姑请起”。于是张菁招招手示意锦绣近身，小声说道：“你同小李子速速去太医院请……”她突然顿住，站起身来：“不，请太医来未免太过繁琐。你同本宫直接去太医院瞧瞧。”

　　锦绣答是，只是她心中有些打鼓，她自幼便被送到皇后身边伺候她，娘娘从小便知书达礼，她还没见过娘娘如此失态。不外她照旧遵循主子的命令，扶着皇后朝外走去。

　　张菁走了两步想起来她的“报喜之人”，略显亏欠的转头冲钟玲珑笑着：“瞧本宫这没前程的劲儿，妹妹今日第一次来请安，本宫这个做姐姐的竟怠慢了妹妹。真是失礼失礼，该罚！”她俏皮的眨眨眼睛，钟玲珑还以为自个儿兴奋的眼花了。

　　阳光透过打开的门缝照射进来，那人背后是光，身前笑靥如花，秋波流转。同之前高尚的牡丹差异，似乎更像是盛开的百合，只是她怕是昙花一现，这辈子再也看不见这么生动的笑颜。钟玲珑痴痴的摇摇头，答道：“这么大的事情，姐姐照旧快去太医院确认确认吧。若是被玲珑说中了，姐姐可要好好赔偿玲珑呢！”

　　张菁点颔首，锦绣朝钟玲珑再拜一下，扶着张菁离去了。张菁刚走，钟玲珑失神的捂着胸口，谨慎如她，怎会说出如闺中密友般失礼的话。她刚刚如同中邪了，可是她有点想一直中邪……钟玲珑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到的翊坤宫。

　　另一边，张菁坐着仪舆，一行人风风火火的朝着太医院行去，尽管路程不算近，但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地方。

　　在太医院当值的太医们一瞧这阵仗，不用琢磨便知道这来的是何人。立马跪下行礼：“微臣叩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他们极有眼色的高呼，引来了太医院院使、院判的注意，只见三个头戴官帽、身着官袍的父老急遽忙忙跑出来，三人整齐的行礼。

　　张菁温柔的说道：“列位太医快快请起，还请不必羁绊。”说罢让随自己来的众人散去，仅凭据规则留下了锦绣和几名太监。

　　院使极有眼色的示意众太医散去，回到岗位上。他小跑到张菁身边，想必是有极其重要的事，皇后竟然亲自来到太医院。不外这也说明这件事皇后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究竟请太医去椒房殿也是件兴师动众的事。“娘娘，里面请。”他低头不敢直视皇后。

　　张菁在院使的指引下来到了正房，她伸出左胳膊，平放在桌面上，她不露声色的说道：“还请院使为本宫把上一脉。”

　　院使接过锦绣递来的手帕，搭在张菁手腕上，将手搭上去。只见他眉头一皱，说道：“娘娘近来可有不适，诸如畏寒、头晕、乏力、嗜睡？”

　　张菁抬头望了望锦绣，答道：“似乎有些嗜睡，本宫以为是近来事务较多，又入秋了，嗜睡是正常的。”

　　院使接着问：“那娘娘是否有食欲不振、喜食酸物、厌恶油腻、恶心、晨起呕吐等症状？”

　　锦绣答道：“娘娘近来确实胃口不太好，吃的比以前也少了。是奴婢疏忽了，请娘娘恕罪。”说罢锦秋直愣愣的跪下。

　　张菁赶忙扶起锦绣，抚慰道：“本宫虽然不会怪你了，本宫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你已经尽心尽力的为本宫调治膳食了。”她又转头问院使，“那院使可告诉本宫，本宫这是何症状啊？”

　　院使退却一步，行三拜九叩大礼，声如洪钟：“微臣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是喜脉啊！”

　　锦绣也连忙跪下贺喜。

　　张菁一闪神，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叹息道：“好啊，好啊。”她让院使平身后便离开了太医院，另一边也派人去通知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