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夜深了，病房外的走廊上吊着的白炽灯灯丝突然烧断了，换了一只昏黄的小灯泡。灯光一点点的散漫开来，走廊上混杂的消毒水的味道、器械的味道，乃至是钱健自己身上出冷汗的味道。
他下意识的将尽头的那盏小窗打开，再继续闷下去，他觉得自己快被心下无尽的焦灼给煮熟了。凛冽的寒风不时的吹了进来，吹的厉害了，还带着“咣咣”的声响。
玻璃的边缘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钱健把手缩回来的时候，就觉得恰似被寒风给割了一刀似的，半是疼痛，半是发麻。
裴静从走廊的另一头慢慢走过来，手里拿着文件夹，这是夜里例行查房。看到钱健还在的时候，裴静略略惊奇的张了张嘴，不外她照旧竭力放轻了脚步，尽量不去打扰对方。
钱健倚在窗户底下，昏昏沉沉的，两只胳膊僵硬的托着自己的脑袋。当他抬起头来，看到裴静的时候，黯淡的面上随着抖了抖：“裴医生……”
裴静微微笑着点了颔首，已往在急诊看了太多的离合悲欢，以至于即便只是一个眼神，她也能感知的到现在钱健心下的颠簸。患者患病自己就很痛苦，而陪同的患者眷属所蒙受的心理压力更是极重。
“我真的不知道，应该不应该告诉我的父亲，二叔已经回来了，甚至还生了重病的事情……”钱健紧紧盯着裴静手里的文件夹，似是无奈，又像感伤。
裴静明白看到，他的手伸进兜里，哆嗦着掏着什么。半晌，却见他拿出一包纸巾，尔后揩了揩额上的冷汗。
“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忙，另有许多病人要去看。可是裴医生，我真的没措施了，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钱健嗫嚅道。
话到这里，裴静已经约莫能够猜到，病房里躺着的那个所谓的亲戚，即是钱健的二叔，而他们家中另有不为外人所道的难言之隐。
延伸在白墙上的那道清影是缄默沉静的，裴静始终想要给予钱健适当的尊重，这是她从医以来一直遵守的职业道德。
钱健叹了口气，尔后瞥了眼裴静，他谢谢裴静救治他的二叔，而且还在百忙之中，愿意给予他如此大的耐心，在一旁聆听着。
钱健还算是个拎得清的人，一切长话短说，他顺口将钱家已往的纠葛给一并说了出来。裴静听着，只觉得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钱鲁达醒来以后，面对自己的病症，自我求死的意愿竟是这样深刻的了。
他这是要把自己炸成碎片，炸成渣沫，炸成稀巴烂，恨不得自己永远在这个世上消失。如影随形了一辈子的肩负，想要通过死亡去甩脱。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裴静突然想起了曾经的自己。在父亲去世的头几年里，她险些经常也在夜里会有这样的念头。痛恨与痛恨交织，恨不能追随父亲的脚步离去……
“谢谢你跟我分享这个故事，我不能说我能帮你去做什么选择，但是我也有一个故事，想要分享给你听。”裴静定定的望着钱健，思绪不由得飘到了十七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