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沉香的缘故,田敏儿难得睡了个好觉,还做了个令人纪念无比的美梦。
梦境里的她似乎回到了小时候,父亲总带她到田地里随着农民们一起耕作和丰收。
春天一到,漫山遍野都是金灿灿的油菜花,她自由自在地奔跑在田地里,无忧无虑。父亲背着手,慢悠悠地跟在她后面,等她玩累了,便会从竹筒里倒出一碗出门前煮好的绿豆粥。
照旧热乎的,甜甜的让人心头一暖。
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父亲摸着她的头发,满脸的笑容:“敏儿,慢点喝。另有许多呢。”
母亲因病早亡,她从很小的时候便与父亲相依为命。父亲是太府寺少卿,虽说只是正四品的官,但他们父女两个过的很是幸福,一到了发俸禄的时候,父亲总会带她去京国都最好的酒楼吃一顿,或是去绣坊选一件新衣。
父亲一生清廉爱民,重视对于农桑和田亩的革新,励精图治用自己的方式来造福黎民,她也潜移默化地热爱起这些。不仅饱读农书,还刻苦钻研。
过了笄礼,她像寻常女人一般需要与人订婚,结婚,入后宅,养育子女。
父亲疼惜她,也遵从她的意愿,只要是门当户对之人,他便会鼎力支持。她却说她只想一辈子陪在父亲身边,不愿意结婚。
父亲笑她傻,却没强求。
直到她在京都的郊外遇到了那小我私家。
初次遇到景平的时候,他正背着一个腿脚未便的老太太,她是农官之女,但凡到了季节,便随着父亲常来城郊的农田资助,自然认得那是宛义庄的张奶奶。
她跑已往打招呼,也借此结识了他。
这人逞强得很,背起张奶奶的时候都咬着牙费劲了力气,但嘴里却用一些笑话掩饰已往。
总算将人送到了家里。临走前跟张奶奶说:“张奶奶,你这体格,都快遇上我家那郭师爷了!”
她一听,噗嗤地笑出了声。
被讥笑的男人丢了面子,有些恼羞成怒,怼了她一句:“笑什么笑!”
见她笑得更欢了,拉着她想再训斥两句。
你追我跑,等两人跑累了,她也笑够了,报上自己的名字:“你叫什么名字?我叫田敏儿。”
那人还在闹别扭,把头扭已往说道:“本……我叫……”
“殿下!”一其中年男人从远处挥着手跑了过来,完美地打断了他的话,“殿下,你叫我好找!”
田敏儿愣在原地。
男人尴尬极了,赶忙将郭怀州往身后拽了拽,对着她欠美意思地说道:“我叫景平。嗯……是珵王。”
她惊讶地不知道作何回覆,只能眨巴了两下眼睛体现听到了。
他走前笑得辉煌光耀,露出两颗小虎牙:“田敏儿,本王记着你了。”
没过多久,珵王就亲自登门向她提亲,许她王妃的身份。
没想到却遭到了父亲以家门贫寒,不敢攀附殿下为由给拒之门外了。
而珵王殿下似乎是个不轻言放弃的人,连续一个月来坚韧不拔,每日清晨便蹲守在田府前。
父亲曾找她秉烛夜谈,询问她的意见。
看到她娇羞的样子便明白了怎么回事,年过四十的父亲叹了口气,眼角不知何时长满了皱纹,他愁容满面,却语重心长地说道:“珵王殿下在朝中并无基本,也为太子殿下所忌。不仅如此,他游手好闲,四处游历,怕不是个好归宿。”
田敏儿不由想起他背着张奶奶的样子,知道他不是世人口中说的那种纨绔子弟。
她也深知父亲的担忧是正确的。
“父亲。”田敏儿握住他的手,下定了决心,“殿下,其实是个心地善良的人。这些日子您也看到了,每次在府外期待的时候,他都是一小我私家。哪怕是艳阳高照的天气,他身边也没有带一个小厮。这样的人,京国都内找不到第二个。”
她眼神坚定:“父亲,敏儿决定了,不会忏悔。”
嫁入王府后的日子,每一天都恰似在做梦。
珵王殿下对她很是温柔,从不要求她因为王妃的身份而刻意改变自己,也全力支持她的喜好和事业。
不仅如此,她还可以随时回田府看望父亲。
虽然殿下经常不在京国都,但定期的书信向来准时,他会兴奋地和她分享在途中的见闻,也会寄回来一两件当地的特产给她。
有一次她得了风寒,半个月都没有好转,甚至一度以为自己就这么撒手人寰了。那时的珵王殿下远在千里,一听到消息就赶了回来。
厥后听下人说他一路上跑倒了好几匹马,回来的时候都瘦了好几圈,髯毛都长得快看不到嘴唇了。
她看到他这副怪异的样子,登时就乐作声来:“殿下是去考古野人了吗?”
原来推开门的时候他满眼都是费心,看到她另有力气挖苦,挠着鸡窝似的头发讪笑道:“随你怎么说。”
幸亏病来得快,去的也突然。
这件事后珵王便常居京国都,恨不得时刻陪伴在她左右。可日子久了,她却发现他眼中的光越来越黯淡,心思也随着消沉许多。
起初她以为是她的原因,便叫他不用挂心家里,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即便如此,他从来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但随着徽武帝颁布出的一条条苛政,殿下和太子之间的矛盾冲突越发猛烈,她才隐隐知道了真正的缘由所在。
饥荒肆起,高昂的钱粮导致农民辛辛苦苦种的粮食因卖不出去而烂死在土地里。买不起粮食的黎民只能去农田上偷窃,农民成流民。
恶性循环,世道乱成一团。
张奶奶在前年去世了,宛义庄人口流走,如今也是一片荒芜。
而她的父亲,因为在朝中果真忤逆圣上被下了诏狱。
珵王听说后立即便进宫求情,在宫门外跪了两天一夜,最后因体力不支被抬了回来。醒来后又计划进宫,这次却被禁了足。
直到最后,她都未能见父亲一面,就此两人天人永隔。
再厥后,殿下也被彻底幽禁起来。幸亏关他的人特许她一人去探视。
但曾经意气风发的珵王殿下,终日缱绻病榻,一蹶不振,她心疼得紧,细心地照顾他的起居。
有一日,殿下的精神看起来好了许多,跟她说了许多事情,好比小时候如何淘气,好比以前去丰州的时候结识了一个叫谭初的小孩子,以后肯定会是个大人物。
探望的时间快结束了,他强颜欢笑,眼里全是愧疚:“谢谢你,敏儿,一直以来辛苦你了。没能救下你的父亲,是我无能,我不求你的原谅。但你一定要好好在世……”
她紧紧地抱住他,泪流满面。
梦醒了,她该起来去探望殿下了。
刚梳妆完,就走进来一个女子,是关押珵王的那群士兵的首领,今天还带来了另一小我私家。
她施了个简朴的礼,垂首不愿看她。
那人走过来,挑起她的下巴,直勾勾地盯着她:“珵王透露密诏在哪了吗?”
田敏儿倔强地抿唇不语。
下一秒,旁边的人闪至她身后。
烛火掐灭之前,锃亮的刀面上映出来她的模样,和她短暂的一生。
珵王的房间里连个窗户都没有,等他睁眼的时候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算下来,这样的日子都连续多久了。
喉咙干燥,他猛地咳嗽起来,支撑着身体走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刚喝一半就有人推门而入。
看到是熟悉的面孔,他放松了警惕:“敏儿,你来了。”
那人将垂下来的发丝绕至耳后,面容娇嫩,说道:“殿下,今天身体可好些了?”
她将食盒里的饭一一摆放在桌上,珵王似是注意到什么,拉住她的手,看了好半天,挟着滔天怒气问她:“他们对你动刑了?”
田敏儿慌忙将手收了回去,眼神闪躲:“没,没有……就是出门时突然刮了阵风,手被门夹了。”
一拳重重地砸在桌面上,把田敏儿吓了一跳。
珵王青筋暴起,可下一秒脸色就痛苦不已,他捂着肚子倒在地上,田敏儿赶忙上前查探,不管怎么高声呼救都没有人回应。
她哭着将人放回床上,握着他的手祈求道:“殿下,你千万别死。求求你了,你千万别死……”
绞痛很快已往,珵王喘着粗气,满头大汗。
他疲惫地转头看向田敏儿,慰藉她:“没事的。我年老还没获得他想要的,不会让我死的。”
田敏儿一怔,汪汪泪眼:“给他就是了!殿下允许我,不要折磨自己了好吗?”
四目相对。
珵王把手抽了出来,将脸转开,沉声说:“你走吧,我累了。”
万籁俱寂,这里的气温一向严寒无比。
一生要强的男人用被子死死盖住全身,将脸埋进枕头里痛哭不止。
心碎如木裂,一纹一路,再也合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