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因为冯嫣说自己累了,魏行贞在床榻下打了个地铺,两人相安无事地过了一夜。
越日晨曦,冯嫣早早醒来。
这或许是这么多年以来,她睡过的最牢固的一觉。
她枕在方枕上,感受夜晚如同一件温软而舒服的皮袄将她包裹起来。
没有噩梦的侵袭,也没有怪奇的扰动,整个世界都平静下来。
屋子里光线还很昏暗,窗外虫鸣鸟语,一片湛蓝微光。
冯嫣微微侧目,看见近旁地面上仍在睡梦中的魏行贞,他看起来似乎正在做梦,睫毛轻轻地哆嗦。
睡梦中的魏行贞,心情不再像白昼一样平和。
他拧着眉,似乎有什么未开解的心事。
冯嫣静静地看着这个男人的脸,又想起了他昨夜说过的话,心中又泛起波涛。
难道他也和自己有一样的遭遇吗?
嗯……虽然不行能。
如果是这样,那么魏行贞就不行能走到凤阁首辅的位置。
朝臣聚集的地方,尤其令冯嫣畏惧和厌恶——身居高位者的种种心思,比起后宫的宠眷、阉人还要深沉可怖。
……又或者魏行贞有此外隐忧,而恰好她又能平抚呢?
冯嫣凝神想了一会儿,始终抓不到头绪。
比起推测魏行贞靠近的原因,她当下更想知道的是,为什么当这小我私家在身边的时候,周遭的一切就清净下来了呢。
正此时,冯嫣突然看见魏行贞的手动了动,她无声而迅即地闭上了眼睛,尔后地板那边传来了轻微的咯吱声。
魏行贞醒了。
冯嫣闭着眼,听见他轻手轻脚地收好了自己的铺盖,然后又坐去了桌前,纷歧会儿便传来了书页翻动的声音。
就这么等了好一会儿,冯嫣又睁开了眼睛。
她望着魏行贞在桌前的背影,只见他一小我私家研了墨,正伏案执笔,不知在写什么。
冯嫣沉眸想了想,低声打了一个呵欠,然后揉着眼睛坐起身。
“醒了?”魏行贞放下笔,“昨晚睡得好吗?”
冯嫣点了颔首。
魏行贞放了笔,站起身,“那便好。”
随着他走出房门去院中洗漱,周遭的世界又慢慢恢复了以往的喧嚣,似乎魏行贞就是一团行走的棉花,他在哪里,安宁就在哪里。
冯嫣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件事——难道魏行贞之所以一直坐在这里,是因为知道一旦自己离开,她就会被吵醒吗
冯嫣赤着脚下地,然后悄无声息地走到魏行贞刚刚跪坐的桌案前。
不大的桌案上,一块大理石镇纸压着一叠空白的纸笺。
冯嫣俯下身,将这一叠稿纸拿在手中,一页页翻已往,很快看见了魏行贞刚刚写下的文字。
尚未干枯的墨迹有不少已经被压成了墨斑,但冯嫣仍能看出上面的字迹:
青青陵上柏
磊磊涧中石
人生天地间
忽如远行客
魏行贞的字工致而匀称,一如他的步态一样从容雅致。
冯嫣凝视着诗稿,忽地笑了一声。
莫不是因为昨晚让他睡了一夜的地板,他觉得委屈,所以一早醒来就开始伤春悲秋了……
冯嫣也慢慢在桌前跪坐下来,然后拿起一旁的紫毫笔,在砚台中稍稍浸润后撇去余墨,在魏行贞的笔墨旁添了几行。
庭院里传来水声,冯嫣抬眸望了一眼,加速了手中的笔速。
等搁了笔,冯嫣低头轻轻吹干墨痕,然后飞快地将这一页稿纸插在了一沓纸笺的中间,再用镇纸将它们压好。
纷歧会儿,魏行贞就走了进来,他见冯嫣坐在他的桌案前入迷,有些奇怪,“阿嫣在做什么?”
“哦,”冯嫣轻声开口,“我在看魏大人适才在读什么书。”
“这些书都是我随手从家里带来的,来时慌忙也没拣选,都无聊得很,”魏行贞轻声道,“家中的藏书会更有趣些。”
冯嫣一时又觉得可笑——既然无聊得很,那你昨天夜里又为什么在这儿看书看到深夜?
不外她也没有点破,只是随便取了一本书翻看起来。
“那魏大人计划什么时候回魏府呢?”
“后天吧,昨天那只树妖的根是扎在魏家的,桃花卫那边清理起来应该还要一些时间。”魏行贞望着冯嫣,“算起来,明日是我与阿嫣回门的日子,明天在冯家住一晚,后天一早我就带阿嫣回家。”
冯嫣微微抬眉,竟是扎根在魏家的树妖啊……
“魏大人这几日不用上早朝吗?”她沉眸问道。
“陛下准了我三日的假,所以这几日都还清闲。”魏行贞答道,“不外后天一早,我们回府以后,我是得马上赶去官厅,不能再陪着阿嫣了。”
“那明晚,魏大人应该有空吧?”
“嗯。”魏行贞点了颔首,“阿嫣有事?”
“夏至第三日夜,我听说许多人会去洛水边放花灯……”冯嫣一目十行地扫过书册上的文字,“魏大人陪我一道去看看吧。”
“好啊。”
……
下午,冯嫣与魏行贞一块儿在国公府的后院清点明日回门时要带上的“回门礼”,这方面魏行贞倒也心细,准备了一张长长的清单一一核验。
冯嫣闲来无事,也跟在一旁资助,临近黄昏时终于清点完毕。
在返回寝屋的路上,冯嫣忍不住问道,“这样的事,也要你亲自来做?”
“习惯了。”魏行贞答道,“府中下人不多,大部门是雇来打理园子的,这种精细活儿自己动手比力放心。”
“魏府的下人是一直都很少吗?”
“嗯…………”魏行贞想了好一会儿,才答道,“我也不喜欢热闹。”
冯嫣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
如果说魏行贞身上另有什么让人放心的地方,或许就是这里了——他要么不说谎,要么就像这样把“我在随口搪塞”直白地写在脸上。
出了后院的门,魏行贞突然停下了脚步,望向西南偏向。
冯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西南的天空红云倾泻,晚霞灼灼,犹如火焰。
然而很快,冯嫣就从中看出了问题——数不清的灰烬和火光正从地面升起,片刻之间,浓烟滔滔。
“……那是什么地方着火了?”
魏行贞收回了目光,“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