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可亲可敬
夜色深沉，闻宛白第一次察觉到这冬日的冷意，与周身的疼痛感一齐腐蚀她的心。
“冷么？”她挑眉，苏晔之虽恢复了武功，但也受了伤，身子总归是亏了些的。
苏晔之低眸，沉沉二字。“不冷。”
他突然明白喻遥为何出言不逊，频频敦促乾枫离开。这水月宫，随处是危机四伏。有些事，又哪里是可以预料的。他希望乾枫真的能早些离开，否则，结果将不堪设想。
他并未看清行刺之人，但箭伤看似凶猛，实则只是皮外伤，令他不得不怀疑，这刺客与他相识，料定他会在忙乱中替她挡这一箭。
“不是去喻遥那里吗？”苏晔之反映不及，望着陌生的树林，茫然地问。
“等。”
闻宛白掌风倾袭而过，一时雪花横飞，席地而坐，调息打坐。
苏晔之则开始张望这四周的地形，这白茫茫的一片，闻宛白又是一袭白衣，很容易便融为一体，叫人察觉不出丝毫活气。
她闭目调息时，精致的眉眼才会显得平静温柔，遗世独立，万载千秋。
苏晔之这样想。
“噗。”
闻宛白徒然自口中溅出一抹鲜血，这血的颜色在洁白的雪地上显得格外妖艳。
她痛苦地捂住胸口，往年有寒水草的气息护佑，不至煎熬无度。而如今却差异，她一度怀疑自己会这样毫无征兆地死去。
“苏晔之，你可以走。”
闻宛白弯了弯眸，两颊的酒窝扑闪扑闪，有几分晃人。她是嗜血的，也是喜笑的，无论做何事，都是笑着的。无论这笑是凉薄的，照旧挖苦的，由她做来，都是极其感人的。
可苏晔之未曾想过，有一天，她会对他说。
你可以走。
闻宛白看着他，有一瞬间的心软。“趁我还没改变主意，走。”
再过一会儿，可就来不及了。
闻宛白知道，她这是短暂恢复了凡人的姿态，不再是高屋建瓴的水月宫宫主，她回到了从前，那个连一只蚂蚁都不敢踩死的小女人。
每说一个字，她的心都市痛上一分。
再过一段时间，她会变得尤为嗜血。这是水月禁术的威力，在这临近初七的时段，她的性格会不停地发生更替。
这个时候，她本该在寒水洞闭目调息。
她自怀中掏出一串相思豆丢给他，“之前捏碎了你一支簪子，这相思豆便送给你做赔礼了。”
苏晔之顿足，堪堪接住，眸中闪过一丝错愕，不知闻宛白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在水月宫这段日子，还从未见过这么好声好气说话的闻宛白。
他不禁有几分畏惧。
他甚至已经列好计划，说服喻遥帮他逃脱，缺的只是一个时机。可闻宛白现在却把时机摆在他面前，这让他生出几分贪婪的心思。因为离开，是他心之所求。
手中相思豆颗颗丰满圆润，光泽艳美，绝非俗物。
他并未离开。
闻宛白淡淡瞥了他一眼，压抑着疼痛的感受，另有源源不停散发出的少女的灵动气息，实验着比任何时候都冷漠：“想死是么？”
所幸，她还未完全被从前腐蚀。
苏晔之担忧地看了她一眼，闻宛白现在的状态，很可怕，比她杀人的时候，更令人心惊胆战。
他将相思手串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谢谢。”
没有囚禁，没有追杀，如此轻易，她与他，始于初见他的一句“你会忏悔”，终于结束她的一句“我放你走”。洁净利落，杀鸡取卵，亦无关恋爱。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可以下山。若有人阻拦，给他们看这串相思豆。”闻宛白沉沉说道。
苏晔之垂眸，想了想，抬步走到她面前，轻轻擦拭她唇上的血渍。临了，轻轻吻了吻她的唇畔，眸中不沾半分情欲。
闻宛白这一次意外地轻轻推开他，声音微微有一些哆嗦：“以后离我远一点，要多远有多远，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她已经恢复了凡人的姿态，不行能会选择囚禁一个心不在水月宫的人。
她直起身，慢慢站起来，在一棵树下轻轻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等万恶的自己醒来，或许会气急松弛吧。
乾枫抱着桑颐泛起在山路上时，闻宛白正在理衣服上的褶皱，她抬眸时笑靥如花，眼睛里充满了光。“师兄。”
乾枫一愣，下意识退却一步，见到是闻宛白，眼神中立刻换上戒备。“宫主。”
闻宛白有几分惆怅，她清楚地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却无法挽回。
从前，师兄从未用这样的眼神对过她。
“今日，我必须带走她。”
乾枫似乎是豁出去了，他在说出这句话时，眉眼间写满了认真。
“你是我的暗卫。”闻宛白微笑，尽量不显出自己的弱势。
乾枫垂眸，语气冷冷：“我会回来，任由宫主处置。”
他对她的忠心，终究建设在桑颐的宁静之上。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时机。”闻宛白的心有几分泛疼，强忍着心酸说道。
乾枫坚定不移地看着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师妹，收手吧。你杀了这样多的人，早已十恶不赦，难道真的要手刃同门吗？”
闻宛白突然开始控制不住体内暴戾的因子，垂在身侧的手有几分哆嗦，目光变得犀利：“想走？别忘了，水月宫如今的主，究竟是何人。”
她咽下一口咸腥。
“你照旧不乖，我亲爱的师兄。”
她自怀中掏出一枚翠绿色的萧，轻轻吹了起来，不外寥寥数声，乾枫便有些头痛地皱起眉，可背着桑颐，无法腾出双手捂住耳朵。
桑颐服下参汤，被乾枫裹得严严实实，气息平稳，只是暂时没有醒来的征兆。
他想带她下山。
闻宛白停下吹箫的行动，扬眉看向她可亲可敬的师兄。
“杀了我，我就放她走。”
她的目光携着三分戏谑，可出言时却比任何时候都淡然，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而不是在谈论自己的生死。
现在的她是强弓之弩，杀了她，是何等容易的一件事。
她又是何等的希望，真的有人了结她这慌忙而充满过错的一生，看似暴戾的皮囊下镶刻着怎样的寥寂，不会有人明白。
这世上本没有什么感同身受。
她看向乾枫，唇角勾起三分讥诮。
“师兄，我也是你的师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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