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上前一步,微笑着答道,“苓妹妹,我是你云倩姐姐啊,你不记得我了?小时候我们是邻居,你经常跟在我身后,同我关系特别要好,你的刺绣启蒙,都照旧跟我学的呢!虽然十多年未见,但我一眼就认出了你,妹妹果真长成了大美人。”
小时候?
秦娉苓眉头微皱,多小时候的事情啊?她肯定不记得呀。
正要走,许云倩又跟了上来,继续说道,“妹妹不记得我也在情理之中,究竟你离开汝南时才七八岁,与我家长安差不多大。”
说到长安时,许云倩抚了抚身旁孩子弱小的肩头。
“你是从汝南来的?”秦娉苓停下脚步。
许云倩嗯了一声,将曾长安往前推了推,介绍道,“这是我儿子曾长安。长安,快叫姑姑。”
“姑姑。”曾长安灵巧地轻声喊道。
“……你此番前来,所为何事?”秦娉苓微略退却了一小步,满脸黑线。
“我是来投奔你兄长,秦忱的。”
投奔?!
“……”
秦娉苓看了看许云倩,再看了看曾长安,心中惴惴不安。
“说来也是造化弄人,我自幼与你兄长订下娃娃亲,若不是你们来了京都,你如今也要喊我一声嫂子了呢。”许云倩满脸笑意,似乎在说笑,但又似乎在施压。
可惜,秦娉苓却不是好唬弄的主,她皱着眉头,绝不客气地一把将许云倩推下了台阶。
“走走走!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府前?都敢骗到这儿来了?再不走抓你进衙门!”秦娉苓骂骂咧咧地快步走进府里。
一路狂奔,刚出正厅,远远地就看见了徐金铃,正在小花园里摆弄着花卉,那肚子大得快要可以生了。
她三步并作两步朝小花园走去。
“嫂子,年老呢?”
闻声,徐金铃扭头一看,笑答道,“出门办差呢,说是两日就回。你找你年老有什么事吗?”
秦娉苓哦了一声,摇头笑道,“没什么,就是看你快要生了,怎么也不伴你左右呢?”
“嗨,女人生孩子,他在能干嘛呀?我身边这么多人伺候着呢,娘把产婆和奶娘都请进府了,说是嫡长孙,要仔细些。”徐金铃笑意盈盈的抚着自己隆起的腹部,眼中尽是灼烁。
只待这一胎能产下麟儿,秦忱的心也就能牢牢地挂在她身上了。
“那就好。”秦娉苓说着,正要计划走,蓦地又回首问道,“昨夜,府里可有什么事?”
“昨夜?”徐金铃细细思索片刻才答道,“没有啊,海不扬波。兴许是我快要临盆了,贵寓一些小事也不会来烦扰我,我这就去替你问问?”
“哦,不必了不必了,我就是随口一问。”秦娉苓讪讪地转身走开。
她一夜未归,全贵寓下竟然无人知晓。
“苓儿。”
身后传来秦柱的唤声,秦娉苓驻足,回首望去。
天子虽然在避暑,但太子监国,满朝文武照旧要照例上朝,秦柱这会子刚下朝,一身官服还未脱下,朝她踏步而来。
“我听说昨日淮阳侯府作法驱鬼,你也在场?”
“是啊。”秦娉苓点了颔首。
“还说黄道长被吓得屁滚尿流,是咱们贵寓的护卫画符驱的鬼?”
“爹是从哪里得知的?”秦娉苓正了正神色,没想到消息传得如此之快。
“那就是确有其事了?真是荒唐!今日我一上朝,朝中同僚们各个都在向我要驱鬼符!我自己都没有,上哪给他们找去?朝堂之上乌烟罩气的,成何体统?”秦柱显然是气着了,语气里都带着怒气。
对外官小言轻,不能生机,对内再不发生机,要憋出病来了。
“爹,黄道长本就只是有点装神弄鬼的本事,咱们在侯府里也没有驱鬼,只是随便画了个符定一定人心而已,那谣言传起来,说什么的都有,您可千万别信啊!到时候若硬着头皮给别人的符不起作用,糟践的可不就是您的名声吗?对您仕途倒霉呀!”
秦娉苓铁了心是不会让元珩那么辛苦地泯灭仙气,画符送人的。
劝说若是不成,就发脾气了。
“我正是如此想的呀,一个护卫连你都掩护欠好,还驱鬼?我看起来有他们那么愚昧吗?怎么会相信如此荒唐的事情!这世上绝没有鬼!”秦柱一脸严肃地下了定论。
“对对对,爹说得对!”秦娉苓赔着笑。
“那你昨日在侯府见到砚川没有?”
“见了。”
“他可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话音一落,又见秦娉苓疑惑不解的样子,秦柱又解释了一句,“砚川纵然病着也从不缺席朝会,今日……没来!”
“为何?”
“我怎么知道?兴许是……鬼上身了?”
“……”
回到院子里,秦娉苓满身疲累,正计划什么事情都不要想,好好上床睡一觉,身后一阵阴风吹来,她后背倏然一麻。
“娉苓,你见到我的孩子了吗?”
女鬼的声音与生前的声音是纷歧样的,无论语气怎么轻柔,都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受。
秦娉苓整片头皮都在发麻,她徐徐地回转过身,挤出一抹笑,答非所问道,“你一直都在府里,没有出去玩吗?”
“嗯。”萧素汐点颔首,焦急地上前再次询问,“你进宫找到我的孩子了吗?”
“素汐……”秦娉苓心底细细斟酌着措词,一字一句徐徐地说道,“你生前的一切与现在的你已经无关了,就算知道了你也做不了什么了,你应该早点入冥界轮回。如果一直在人间游荡,万一碰见死神,会灰飞烟灭的。”
萧素汐微愣,随后嘤嘤地哭出了声。
女鬼的哭相是极为恐怖的,她们不流泪,而是流血水,漆黑的眼眶流出黑红的眼泪,滴落在她洁白的寿衣上,顷刻间子虚乌有。
那局面尤为壮观。
哪怕秦娉苓是见惯了,心底早已没有惧意,但在这清风明月,鸟语花香的清晨,欣赏到这样一副血淋淋的画面,她的心情怎么也好不了了。
“你骗人!你是不是不想帮我?”
“我怎么会不想帮你呢?我还没有找到你的孩子!你先入冥界,期待轮回,我找到了一定会烧信给你的!”秦娉苓想慰藉萧素汐,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萧素汐生前见到范康年和淑妃的奸情,产下一子,却又被就地溺毙,这事搁谁身上,谁都受不了。
而她没有酿成厉鬼,只是遗忘了痛苦的影象,可见她内心是有多懦弱。
“没有见到我的孩子,我哪也不会去,就算灰飞烟灭也不妨!柚子教了我入梦的要领,我亲自去问康年!”
说完,萧素汐的身影迅速朝门外飘去。
“你等等!”秦娉苓瞪大了眼,急遽伸手想要去捞她,却捞了个空。
这时,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秦娉婷走了进来,萧素汐的魂正巧与秦娉婷重叠,登时再不见萧素汐的任何气息。
秦娉苓吓白了脸,上前四处张望,最后紧张地看向秦娉婷。
不知道萧素汐是飘走了,照旧上了秦娉婷的身?
“妹妹这是怎么了?”秦娉婷满脸骇然,主要是秦娉苓看她的神情太过可怕,令人心惊。
“……”秦娉苓盯着秦娉婷的瞳孔看了许久,这才确定萧素汐是飘去皇宫了,鬼的行进速度快如闪电,她现在也是无能为力了!
低头一看,秦娉婷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套火红的嫁衣,金丝绣边,格外雅致。
“这是姐姐的嫁衣?”她呵呵一笑,转身走到圆桌旁,替自己倒了一杯热水,饮尽。
坐在凳子上,双腿仍然有些发软,头疼得不得了,太阳穴里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咬。
“嗯,我刚绣完,昨夜就想拿来给你瞧瞧,但红笺说你早早就睡了……”秦娉婷小心翼翼地把托盘放在了桌子上,双手抖开了嫁衣,满眼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但见秦娉苓萎靡不振地支着额头,连一眼都没朝嫁衣看上一眼,秦娉婷难免有些失落,她收起嫁衣,坐到了秦娉苓的身旁。
“妹妹怎么了?有些奇怪。”秦娉婷说着,就习惯性地把手放到了秦娉苓的额头上。
这一探,额头烫得吓人。
秦娉婷缩回手,惊声道,“妹妹这是病了?难怪昨夜那么早睡了,这红笺怎么如此不上心?也不禀告一声,请个医生来……”
“让姐姐担忧了,我只是没休息好,让我睡一觉就好了!”秦娉苓双手撑着桌沿,起身走向床榻。
脑袋沉得似乎要压断自己的脖子,一沾枕头,困意无边无际地袭来。
她似乎游离于世间之外,似一片浮云,飘渺虚无,只剩天旋地转。
梦里千奇百怪。
九百年前。
第一次踏入冥界之时,原来她也是着一身火红色的拖地嫁衣。
她是冤魂,是一只比萧素汐还要懦弱的冤魂,她连人世都未曾留恋,乖乖地踏入冥界,却没有轮回之路。
她蹲在墙角整整一百年,看着那些,无论是善人照旧恶人,总归都有踏上轮回的一天,而她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