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南枝一怔。
月色泠泠，风在不停地刮着。
素日里看起来有些瘦削的段王爷重量并不轻。
甚至另有些沉。
他的脑袋，就靠在她的肩头上，柔和的发鬓与她的耳朵相抵着，从一开始的冷冽，徐徐变得炙热起来。
砰、砰、砰。
她似乎听到她的心，抑或是段离燕的心，跳得异常的剧烈。
段离燕这是干什么了？
正疑惑间，段王爷的身子又往下沉了沉。她不得不用手揽住他往下滑的身子，并试图叫他：“王爷，王爷？”
段离燕没有回应。
孙南枝蹙了蹙眉，微微用了些力气，企图将他的身子掰正。却是无意之间，错手触到他的下巴。
咦？
却似是摸到什么温热的、黏糊的工具……
她将手略略抬起，却是瞧见自己满手的红。
是血。
小程儿紧张地跑过来：“小枝姐……”话音未落，他就瞧见了孙南枝手上的血迹，清秀的脸上不由得变得骇然。
“王爷……”
刚刚他就觉得王爷很差池劲！
孙南枝垂眸须臾，不假思索，竟是将段离燕的身子轻轻松松的抱起，便转身往房中去。
小程儿看着孙南枝扛着段离燕，竟是一下子傻愣了。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啊。
忽地孙南枝回过头来，冷然道：“速速请医生来。”她虽然可以用内力帮他疗伤，但医治一事，总送照旧交给医生的好。
“……是。”小程儿允许下来，转身正要去请医生，忽地见乌铜与普洱拦在他面前。
而高山与流水，则在不远处的地方，双手抱臂，左右张望着。
“你们……”小程儿的面色一下子冷了下来。
乌铜比小程儿要高上一头，此时站在小程儿面前，眼皮半垂，目光闪烁地看着小程儿的黑漆漆的头颅：“对不起了小程儿，各为其主。”
小程儿清秀的脸冷得像汴京城里的冬夜：“你们会不会太太过了？”
乌铜不再说话。
倒是普洱犹豫了一下，道：“原来还没有那么快，只怪王爷太着急了。”竟是让孙南枝逐一筛查王府中的可疑人物。
乌铜瞥了普洱一眼，普洱闭上嘴。
乌铜将小程儿往门里推了推：“小程儿，好生陪着王爷。”不管怎么样，王爷都是他服侍过的主子。或许下一任王爷不会重用他，可哪又如何，他早就替自己谋得了好职位。却也是这样，豆花才允许了，年后便交流庚帖。
小程儿不会武，被乌铜推得跌跌撞撞，差些趔趄倒下。
门扇被乌铜关上了，小程儿咬着牙，目露冷意，唇边却是讥笑的笑容。
他徐徐地，转身进了段离燕的起居室。
起居室内，本应中毒昏厥的段离燕静静地跽坐着，唇边的血迹仍旧残留着。
孙南枝面无心情地站在一旁，手上的血迹亦未洗去。
小程儿进得门，见到这一幕，却是一点都不惊讶：“王爷，小枝姐。”
孙南枝倒是极为难得地瞪了他一眼：“你早就省得了？”刚刚她心急如焚地将段离燕扛进来，正要运功替他疗伤，却见双目紧闭的段离燕忽地睁开眼，朝她笑了笑后，还将手指放在唇上，轻轻的嘘了一声。
她马上就明白了，合着这段离燕在诈病呢。
但诈病之前，能不能提前通知她一声。
亏她刚刚，是真的替他担忧到了极点。脑子里有那么一瞬，是乱到了极点。
小程儿讪讪地笑了一下，不敢说话。这一切，可都是王爷的部署啊。
段离燕却不慌不忙的站起来，走到洗手盆前，亲自拧了一块洁净的帕子，又走到孙南枝面前，递给她。
孙南枝面无心情的睨了他一眼，没接帕子，兀自走到洗手盆前洗了起来。
才洗了一半，却是听得段离燕付托小程儿道：“去将我床边的书取来。”
孙南枝：“……”段王爷不会是还想着要念书与她听罢？
小程儿自去取书，段离燕倚坐在榻边，用刚刚的帕子将自己唇边的血迹抹去，目光坦坦荡荡看向孙南枝：“倒是让你担忧了。”
孙南枝照旧面无心情。
仍旧细细洗着手上的血迹。
段离燕握着帕子，垂下眼皮：“之前便与你提过，羌族一直对我西南府虎视眈眈。前几年我年老娶了羌族的公主，名义上是聘礼，实则上是向他们进贡了不少工具。那一场联姻，花费巨大。”
母妃宠溺年老，那一场不应该存在的联姻，掏空了半个西南王府的钱库。
因为段瑞亲口认可他是瞧上了南丹盈姬的美貌，才蛊惑的南丹盈姬，他们西南王府，在羌族以及南临国面前，丢尽了面子。
羌族乘隙敲诈他们。
婚礼事后，他翻着那一堆厚厚的册子，恼怒未平，姜国的使臣又到了。
姜国老天子年老昏庸，听信诽语，着迷修炼永生不死丹，需要西南府大量的矿石秘密进献炼丹。
倘若西南府做不到，西南王的位置，便要换人了。
那年他才十五岁，父王刚被祖母踢下王位不久，与祖母翻了脸，借着游山玩水的理由消失了。
因为年老的婚礼，母妃对他再度心生怨言。
而祖母……他不愿意再寻祖母商量这些事情。
那些日子，他一小我私家枯坐在瑶湖边，从日出到日落，坐了足足半个月。
即是从那时起，他每夜都做着同一个梦，梦着同一个女子。
孙南枝平静地听着。
段离燕声音沉沉：“原以为羌族就此消停了。可在数月前，我收到密信，羌族预备与他们在安插在西南府的细作，里应外合，举兵进犯我西南府。起兵之日，即是除夕之夜。”
“可这细作到底是谁，我却一直揪不出来。”
“直到今日，我才有了头绪。”
孙南枝睨了他一眼，果真是揪不出来？像他这般老奸巨猾，她才不信。
见孙南枝脸色仍旧不虞，段离燕完全将自己酷寒小王爷的面孔抛之脑后，赔着笑：“接下来数日我将重病卧床不起，还得劳烦小枝暂代我的职责，暂管西南府了。”
小程儿捧着一堆书走进来。
孙南枝一瞧见那堆书，脑瓜子更疼了。
偏生段离燕还可怜兮兮的看着她。说是装病，实则上他的脸色也难看得紧。唇边的血迹，也没有拭洁净。
刚刚他吐的血，是真真切切的。
孙南枝有些搞不懂段离燕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但，她只是个被他雇佣的侍卫，是得听他的话。
他都虚弱成那样了，还要念书与她听。想来那些书的内容，是很要紧的。
如是想着，孙南枝冷然地走到段离燕不远的地方，盘腿坐下：“念罢。”
这宛若慰藉小孩子的语气……
段离燕目测了一下二人的距离，很是不满：“有些远。”
孙南枝：“……”看他是病人的份上，她不能生气。
她又坐得近了些。
段离燕却是转头，嘱咐小程儿：“该行事了。”
小程儿点颔首，走了出去。
不外须臾，就听得小程儿在外面悲切地大叫：“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家伙，王爷病重，你们竟敢拦着，禁绝我请医生！王爷，小程儿对不住您！”
孙南枝：“……”
段离燕老神在在的掀开一本书：“开始了。”
外面这般吵，她能听得进去吗？
孙南枝情不自禁地，又朝段离燕坐得近了些。虽然了，她是决不会认可她是因为看在他的脸色简直有些苍白的份上所以才靠近的。
段离燕的声音音色泠泠，念起书来，倒也……挺好听的。
她情不自禁地，就入了迷。
外面小程儿还扯着嗓子在喊，忽地有人怯怯地、结结巴巴地问：“程、程先生，王爷，果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