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8章 浑水
江锁与方叔申等人走了一路，才依依惜别。
等独自一人行于巷中，只觉胸口发闷，便解下莽服前排的排扣。
她憎恶身上的这张黑皮，扶着墙，感受胃里在排山倒海。
“喝酒了？”
祁溶站在她的劈面，似是等了许久。
江锁看见他，慢条斯理地说：“照旧花酒。”
祁溶微微皱眉：“厂公与我断袖情深，怎的心意说变就变？”
“世事艰难，公公我身不由己。”
江锁浅笑嫣然，忽地，凑近祁溶耳畔，垫着脚，轻声道：“只要殿下心意稳定，此爱便情比金坚。”
她略带酒气的呼吸轻拍在祁溶的脖颈处，拍得人心痒难耐。
祁溶被笼在夜色中，看不入迷色，问道：“去抚云楼找念映柔了？”
谈及此事，江锁不想多说，将祁溶轻轻一推，搪塞道：“你喜欢，你也可以去找。让一让。”
祁溶跟在江锁身后：“那下次，江公公记得带上我。”
“好说。”
“与方叔申玩在一起，多没意思。”
“殿下在这儿等着我呢。”
江锁停下脚步，笑道：“念映柔的嘴很紧，不愿告诉我她背后的人。方叔申是厥后出门时碰到的，聊得浅。”
“那花酒白喝咯？”
祁溶的口吻像在逗小孩。
江锁耸耸肩，朝官驿偏向走去。
等走了一会，转头发现祁溶还随着，就问：“你随着我干嘛？”
“怕公公迷路。”
祁溶低头揉了揉眉心，笑说：“你偏向反了。”
江锁：“……”
*
几日以来，风和日丽，一切平静得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江锁很无聊，瞧着一只甲虫在庭院里走迷了路，不由发了呆，隐隐觉得哪里差池。
“失事了！”
风逸骑马冲进来，一进院子，便跳下马背，向江锁跑来。
江锁看得奇怪，歪头问道：“你找错人了吧？”
风逸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说：“熊氏兄弟在周遭街开面摊，买的却是倭寇的面食，被方叔申在码头抓了小我私家赃并获。洗面村村民皆有不忿，在码头上闹起事来。王乙棠派出官兵，将村民们以通倭之罪悉数抓进了大理寺中，明日午时便要行刑，说是与近日的死刑犯一同问斩！”
江锁听得皱眉，问道：“你家殿下呢？”
风逸还在喘：“我家殿下不是爱与厂公大人在一处？”
江锁：“……”
她秀眉不动声色地跳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门外一声战马嘶鸣。
果真是祁溶来了。
他下马后，大步走来，向江锁说：“王乙棠手段很硬，他们虽证据不足，但真要提倡疯来，杀了洗面村全村，向朝廷报个抗倭有功，说不定太安宫还会赏赐。”
“在抚云楼，我放出话来，说庾子戚三人被你关押在大理寺，果真不出几日，方叔申便沉不住气了。他们就是要关押黎民，将水搅浑，再一同问斩，最后救下庾子戚。”
江锁神色淡定，唯嘴角扯出一丝挖苦的笑：“以次鱼换好鱼的手段，方叔申可真是玩得驾轻就熟。”
祁溶冷冷说：“整个平州都是他们的土地，我们怎会将重犯关在大理寺？”
风逸没等江锁回话，就插了句：“今日在码头上有一人替村民说话，只可惜方叔申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没人肯听他的。”
祁溶与江锁皆向他投去了寻问的目光。
风逸被看得有些欠美意思，连忙说：“是浙东直隶总督吴宪尘。”
祁溶对此人略有印象，说：“他是姬荀一手提拔的地方重臣。”
江锁也知道此人，沉吟片刻，徐徐道：“他虽受姬荀提拔，却与姬党所行之事南辕北辙，也正因如此，凭他的本事，年近六十，照旧浙东总督，入不了祁都。姬荀要用他，因为他好用，却不重用他，因为他不党附。”
*
夜色弥漫，明月被乌云遮挡。
总督府衙
冷冷清清，伴着一点烛火，藤椅上半躺着一位老人。
此人正是吴宪尘。
他面容清癯，咳声不止。
为了驱散浓郁的药味，他的学生苏克玉将门敞开。
苏克玉端来汤药，俯身敬重道：“老师，该喝药了。”
吴宪尘的白须上沾了些刚刚咳出的血，被苏克玉轻轻擦拭洁净。
“今日未能解救黎民于水火，是为师之罪。”
吴宪尘面色痛苦，嗓音干哑。
苏克玉愤愤道：“朝臣不仁，视黎民为刍狗。姬党之祸，已非一日，我大祁烂了一块肉，却要黎民来补这个疤。”
吴宪尘饮完药，长叹道：“姬党是块烂疮，早晚会被挤掉。可我万没想到，竟是从我浙东起祸。为师上对不起朝廷重用之责，中对不起阁老提拔之恩，下对不起黎民托命之情。”
苏克玉拭了拭眼泪，劝道：“今日之祸，实非老师之过。”
“国运如斯，难得吴大人尚存救世之心。”
迎面走来一位白衣男子，长身玉立，俊美无俦。
苏克玉端碗愣住，不知来者是谁。
吴宪尘却大惊，挣扎起身，便要拜下：“太子殿下亲临寒舍，微臣竟无察觉，失礼、失敬。”
“吴大人快躺好。”
祁溶阻止吴宪尘行礼，温声说：“今日下午，洗面村村民聚集码头被抓，吴大人也在？”
“微臣袖手在旁，咳咳，空有救民之心，却无回天之力。”
吴宪尘咳喘着说，言语之中尽是无奈。
祁溶拱手，敬重道：“此案并非铁案，卷宗尚且存疑，我此番前来，正是请求吴大人能调出卷宗，驳回王乙棠的审判，还洗面村黎民一个清白。”
吴宪尘闻言，情绪被隐隐一激，胸口上下起伏，又开始捂嘴剧烈咳嗽：“咳咳咳——”
苏克玉熟练地轻拍着老师的背。
吴宪尘咳出了血，将一条白手帕生生染成了红色。
良久，他缓了过来，接过祁溶端来的热水，喝了下去，叹道：“太子之方，实乃良药，可如今微臣病入膏肓，虽良药入口，却每况愈下。根子烂了，再好的药也于事无补。”
三两句话的功夫却耗尽了吴宪尘所有力气。
他半闭着眼，眼角似有泪痕。
苏克玉起身，向祁溶深深一揖，大有送客的意思。
祁溶自然会意，当下并不延长，回了一礼，从容走出了总督府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