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8章 访客
江锁随着林文奎回了感通寺。
狼毫山上的军火也在当夜尽数运往寺中。
林文奎将所有的军匠关在后院。
用之存疑，杀之可惜。
不外，在此之后，林文奎险些将江锁奉为上宾，但在他的态度里透露着一股异乎寻常、隐而不发的谄媚。
林文奎开诚布公地坦白了“何以堪”的真实身份，乃林霸天的军师曹厚庵。
林霸天的死出乎他们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狼毫山是回不去了，曹厚庵便放心留在林文奎身边出谋划策。
江锁困在感通寺，是林文奎制衡祁溶的绝佳筹码。
可江锁的困惑也在这个地方。
域州守备军多达十万之众，祁溶不外八万戎马，林文奎在忌惮什么？
更况且，林文奎手握军火，若认真集结十万戎马抨击狼毫山，祁溶的胜算微乎其微。
那么，林文奎为什么按兵不动？
甚至他在畏惧打仗。
他有军火在身，为什么还会畏惧？
除非，这些军火他自己不能用，而是去往此外地方。
如果认真是去向别处，那么，林文奎便不行能动用朝廷拨付的款项支持火铳的生产，这笔钱另有出处。
江锁左右无事，便从房间走出，在感通寺瞎晃，脑中千头万绪，却理不出一根线头。
雪下了一夜，落满古槐树的枝头，透着微微冷光。
风很大，冷得砭骨，江锁又紧了紧肩上的大氅。
门口传来脚步声，有访客前来。
江锁眯了眯眼，这极为不正常。
来感通寺的这些日子，但凡有外地香客前来烧香都被如酥劝回，险些无人能进得寺里来。
现在来者是谁？
来寺里做什么？
江锁转身藏在古槐树粗壮的树干后面，屏息凝神地竖起了耳朵。
“何大人。”
来者笑着与曹厚庵打招呼。
看来，他还不知道真正的何以堪早就死了。
这人的声音如同一道闪电劈进江锁的脑海，这人，她认识。
是谁？
是谁？
曹厚庵脚步急遽，应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跟你说过，没有我的消息，不要去元宅，更不要来寺里吗？”
那人口吻焦急：“我这不是有事要与元大人商量么。”
“可不巧。”
曹厚庵道：“元大人近日回祁都复命，半月后方能回城。你若是不急，可再等些时日。”
“回祁都复命”五个字不声不响地砸进了江锁的心里。
山匪之子林文奎装扮成已故域州知府元柳前往祁都皇宫。
他要向谁复这个命呢？
“急啊！”
那人跺脚道：“迫不及待了。”
曹厚庵缄默沉静片刻，看了一圈四周，轻声道：“你随我来。”
江锁听着二人的脚步，背靠树干，移动到二人后方，探出头，只看到了两个背影，急遽朝里间走去。
感通寺的会客里间是由从前僧人住过的禅房革新而成。
佛龛中央静立着一个不足十寸的小弥勒佛，挂着笑看红尘的微笑，房中笼罩着淡淡禅香。
侍女为二人斟上热茶，便低头退下。
“何事如此张皇？”
曹厚庵的语气不那么客气：“今时非比往昔，大人临走前便向你去信，嘱咐你若非须要，不能来寺里。如今这庙里住了个阎罗王。”
那人好奇，问道：“何人在寺中？”
曹厚庵并不想透露江锁住在寺里，以免消息传出，节外生枝，便道：“你先说说，今日来寺里是有什么事情。”
那人有些犹豫，支吾道：“我本是来找元大人……”
曹厚庵叹了口气：“既不愿说，那便请回。待大人回城，自然会去信给你。”
“等不到大人回城了。”
那人猛砸一口热茶，一副豁出去的口吻，道：“我就直说了吧。当初二位大人将乔某从平州大狱中救出，免我牢狱之苦，我至今感念在心，当牛做马酬金。这一年时间里，我散尽家财，支撑感通寺每月的巨额消耗。购置铜矿、铁矿这些原质料是一笔开销，人力也要银子支撑。这是军费，不是找个姐儿、吃顿闲饭那般简朴。我手里的银子已经所剩无多，说好的国库银子，何时能拨下来？”
曹厚庵听明白了，乔世庸是来要钱的。
此人乃浙东织造局官商，掌数万架织机，十数万亩桑田，上千家绸缎行、茶叶行，别说富甲一方，就说是金玉满堂也不为过。
乔世庸是个混迹商场的老狐狸，说出的话虚虚实实，曹厚庵很难判断真假。但这句“手里的银子已经所剩无多”，一定是假的，乔世庸已经打上了国库的主意。
胃口不小哇。
曹厚庵吹了吹茶沫，笑道：“大人此番前往祁都，正是为此事而去。乔先生的难处我们自然明白，我马上便向大人去信，说明先生困境，不日便能将白银押往域州。”
“劳大人费心了。”
乔世庸听他这么说，如释重负，抱拳一笑：“若大人回城时带不回银两，仅凭织造局收入的那三瓜俩枣实在难以为继。军火制造一旦停下，要再重启，还得再等些时日。到时完不成工期，大人也跟主子交接不了哇。”
这话说到了曹厚庵的命门上，是不见血光的威胁。
曹厚庵笑了笑，端起茶碗，喝了口茶：“话我一定向大人带到，乔先生可另有此外事？”
乔世庸狡黠一笑，一拍脑袋道：“瞧我这脑子，最重要的事忘了同大人一叙。我那抚云楼又新进了一批姐儿，身段成色皆是一等一的出挑，皇宫里的妃子也莫不如是。这几日我便快马加鞭送入寺中，包大人满意。”
缄默沉静片刻，二人会意大笑起来。
曹厚庵边笑边道：“好好好，乔先生有心，我送先生出门。请。”
“请！”
二人转身出门，只见刚刚端水倒茶的侍女正低头站在拐角处。
曹厚庵原来胸中就憋了一股气，一看见那侍女，火气瞬间被点燃，劈头盖脸地骂道：“贱婢！你杵在这个地方做什么？偷听主子们的谈话吗？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耳朵！”
此时，木婵娟正巧路过，穿着一身红衣似一阵风般地走向曹厚庵，挽住他的手，撒娇道：“那丫鬟碰巧路过里间，大人的脾气真是愈发的大了。”
“哼！”
曹厚庵此时并无心情当着乔世庸的面与女人打情骂俏，一甩衣袖，便向寺门口走去。
乔世庸朝那瘦弱矮小的侍女望了一眼，跟在曹厚庵身后离开。
那侍女耸肩低头，楚楚可怜地站在墙角下。
木婵娟看着二人走远，立时跑到侍女面前，心急火燎却又不敢高声言语：“你怎么还扮起侍女来啦？你不怕他真杀了你？”
那侍女正是江锁所扮。
她徐徐抬头，道：“我敢只身回寺，便料定了他们不会拿我怎样。你看到跟在后面的那人了吗？”
木婵娟不明所以，问道：“看到了。怎么了？”
江锁声音发冷，笑道：“他活不外明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