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2章 三气
乌云漫天，厚重得让人喘不外气。
纷纷扬扬的大雪落地即被染成鲜红。
祁溶停在原地，一身黑甲站在风暴中心，大氅随风烈烈而动。
穿过人群与火炬，长宗弘毅的目光与祁溶对上，看到的是冲天杀气。
长宗弘毅的年纪比黑田雄大一轮，战场经验更为老道狡诈，是总指挥官丰川玄最为倚仗的军师，在倭军中的威望极高。
几多次大战中，他与丰川玄死里逃生，一手将丰川玄推上了总指挥的位置。
在长宗弘毅见过的将领中，黑田雄最是勇猛刚劲。
不外一日，丹州便被他攻破。
万没想到，祁溶只一个照面，便将他斩于马下。
惊恐万状间，长宗弘毅勒马扬鞭，朝队伍高喊：“回撤！撤！”
黑田雄落马的那一瞬，倭军的士气也蓦地落下。
大队伍随着长宗弘毅仓惶避退。
铁蹄踏过黑田雄的尸体，血水与泥浆四溅。
杀声连续整整一晚，丹州城内血流成河。
晨曦被血光映照得泛红，负隅顽抗的倭寇被炽炼军尽数俘虏。
巳时三刻，乌云渐开，晨光如血。
祁溶没来得及换洗身上沾血的衣服，急遽去了丹州府衙，脸上还挂着一道血印。
他正坐于堂前，指尖轻敲惊堂木，似是思索着什么。
守备军将领许开问率一众将士跪在堂中。
此次倭寇侵入城中，是他们守卫倒霉，因此个个抬不起头来。
许开问面色黝黑，年纪不轻，接近五十岁，是个经验老到的将领。
现在，他凌乱的发髻和战甲昭示着刚刚血腥而残暴的厮杀。
“丹州之败，乃守将之罪！”
许开问“咚”的一声叩头，神色凝重道：“末将愿领死罪，但求殿下不责众人。”
“许将军……”
许开问身后的将士们人头耸动，低着头窃窃私语。
祁溶看着许开问，静默半晌没有开口说话，直到许开问把头抬起来。
“你作为城中守将，弃了城楼，丢了城池，按军法，败军当诛。”
祁溶的声音不大，经历一夜厮杀，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隐隐有一股不行撼动的威势，堂下蓦地寂静一片。
“倭寇以几万军力打守备军几千人，你虽弃了城门，却没有投降，还将城中黎民安置在宁静的地方。”
祁溶徐徐道：“丹州之败，非你守将之罪。”
他说着，站起身，走到将士面前，看清了每一小我私家的面庞，沉声道：“你们身穿战甲，手握长刀，都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城没有守住，活该。但你们很能打，也很会逃，还将黎民藏匿在倭寇找不到的地方，说明你们还没丢了士兵的责任。功过相抵，本宫不予追究。从今日起，丹州守备军归于本宫麾下，由本宫亲自指挥。”
许开问望着祁溶，双眸哆嗦。
这句话别人或许不懂，但他作为丹州守备军将领，此话的言外之意再清楚不外。
祁溶率八万戎马出了祁都，举朝皆知，他被太安宫切断了粮草。
切断了粮草就是切断了后路。
可是祁溶却在狼毫山崛起，待到祁都反映过来时，祁溶的戎马已经不停壮大。
他已经在东边形成了能与祁都抗衡的力量。
明仁帝驭龙宾天之时，即是祁溶登位之日，到那时，祁溶所在的土地将成为大祁新的国都。
*
就在祁溶与倭寇交战的这一夜，江锁睡得极不牢固，数次从噩梦中惊醒，双眼被噩梦折磨得血红。
江锁下了床，推开窗。
天灰蒙蒙地亮着，晨曦刺不破云层。
消息进不来，也传不出去，感通寺犹如一只铁桶，让江锁困顿其中。
从狼毫山下来，江锁心中一直有一个疑虑：祁溶为什么绝不犹豫地就将所有火铳如数还给林文奎？
赔了夫人又折兵，这不是祁溶一贯的打法。
祁溶肯定藏了后招。
可是他的后招在哪儿？
其时江锁与祁溶只急遽见了一面，连话都没有说过。
他的心思，她只能去猜。
江锁的脑海浮现出那日场景，除了上百箱火铳，另有一串军匠随行。
军匠！
军匠里面有文章！
江锁猛然反映过来，祁溶的后招藏在军匠里。
江锁移步来到后院，刚跨过门槛便看见了两个军匠妆扮的人，正是裴战与熊得壮。
双方对视良久，皆是一愣。
得亏裴战反映迅速，一把将江锁拉进堆砌柴火的小黑屋。
“堂堂禁军统领，在佛寺里拉扯女子，怪不合适的。”
江锁挣开裴战，把双手拢于袖中。
熊得壮赶忙关上了小屋的门，低声道：“好断袖！你让我们好找！”
“……”
江锁与裴战的面部肌肉不约而同地抽搐了一下。
“找你的时候，我们走错了偏向，发现了感通寺山后的那片矿脉。”
裴战点燃一根火炬，低声道：“狼毫山上的军火就是从这里运已往的。”
“这座破庙有两个秘密。第一，生产出来的军火运往那边。第二，他们背后的主子究竟是谁。”
江锁凝神道：“曹厚庵说林文奎去了祁都复命，我疑心他们复的并非太安宫的命，他们的主子另有其人。”
裴战不解：“太后与内阁独霸朝政二十余年，不是太后，还能有其他人？”
“麻烦就在这个地方——”
江锁沉吟片刻，道:“林文奎与曹厚庵杀死了曾经的域州知府元柳及其幕僚何以堪。林文奎乃林霸天之子。如果这群山匪归顺于太安宫，太后绝不会派出祁溶前去狼毫山剿匪，智慧人都不会给自己人制造麻烦。所以，林霸天与林文奎依附的是朝中的另一股势力。”
“另一股势力？”
熊得壮揪了一把头发，茫然地重复了江锁的话。
裴战的声音很轻，语气极为不愿定：“皇上？”
他的犹疑不无原理。
明仁帝修仙问道二十余载，为人软弱，基础无心问政。
要说朝中有另外一股势力，那除了明仁帝，又会有谁呢？
可要说明仁帝扶持山匪，制造军火，他又是为了什么呢？
三人陷入缄默沉静。
突然，裴战听到轻微响动，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有人来了。
江锁机敏地拿过裴战的火炬，打开了门，又将门虚掩起来。
门口果真站了一人。
是身着玄色袈裟的卿哲大师。
此人生得瘦高，肤色白皙，鼻梁高挺，目光深邃，容貌极其出挑。
他双手合十站在柴房门口，沉静地看着江锁。
江锁被看得欠美意思，晃了晃手中火炬，笑道：“天色未亮，寺中幽暗，燃一束火炬，才气看清前面的路。”
卿哲大师未笑，面无心情地说：“房中有红烛，想必婵娟告诉过施主。”
江锁面不改色，继续笑说：“房中红烛已经燃尽，所以才到此处寻些柴火。我今日晚些便去见告婵娟女人，多添些烛火。现在天色尚早，她还睡着。”
卿哲大师走近江锁，目光落在她脸上，接过她手中的火炬，道：“我记得柴房中存有红烛，我替施主找找。”
说完，便径自走入柴房，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在木柴里“翻找红烛”。
他找得细致，四个角落都没有放过。
良久，才走出房门，将火炬重新放在江锁手上，头也不回地离开。
刚走两步，他停了下来，依然没有转头，沉声道：“那夜初次晤面，便觉得施主身上乃三气居中。”
江锁低头浅笑，也没有转头，问：“哪三气？”
卿哲大师答：“三分稚气，三分贵气，三分杀气。”
江锁继续问：“十分之气，还差一分。”
“另有一气住于身中，游离心外——邪气。”
卿哲大师说完，便抬脚离开。
江锁抬头，见天光开始微亮，便弃了手中火炬，道：“谢大师开示，未来有缘再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