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又生
“这个我来说！”
楚温良很容易激动，黑着一张炭灰脸，上前一步道：“我们当晚便收拾了行李出门逃难，所有人走在前面，我来断后，究竟是住了一年多的地方，虽是脏乱，但终有不舍。我看了那院子最后一眼，却看见倒下的篱笆外有一个菜篮。青云书院常收到书友们的礼物，当下我也没有在意。可究竟是最后一份礼物，我心下感伤，便去将地上的菜篮捡起。呵！还挺重！我心道是美意人送来的金银珠宝，打开篮子一瞧——”
还能瞧出什么？
自然瞧出了三皇子。
那时深夜，三皇子还在睡梦之中。
只惊得楚温良小声道：“江女人！快来看啊！”
当江锁看清是三皇子的脸时，便猜出了宫中发生了什么，不由心中一痛。
辉州兵败那晚，姬玉遥掉臂连天狼烟，带着三皇子逃回祁都，想必已经获得了太安宫的接应。
可是，太后对姬玉遥而言，乃是灭族之仇。
她此番回宫，绝非要助太后一臂之力。
她在濒州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复仇。
回祁都，那定是冲着太后去的。
不久，朝中便传来消息，太后病逝于太安宫。
病逝？
偏偏在姬玉遥入宫之后病逝？
天下没有这样巧的事情。
姬玉遥是将三皇子当成一个通关文牒在用，有三皇子在身旁，她便能够自由进出太安宫。
太后一死，大仇得报，姬玉遥的这条命便由不得自己了。
姬玉遥早料到如日中天的西厂早晚会清算到自己头上，所以在此之前便命信得过的宫女将三皇子送出了皇宫。
抛开他作为皇子的身份，这个小孩子是姬玉遥清苦的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寄托。
她不想让他做皇子。
那偌大清冷的宫殿有什么好？
她这一生早已葬送在恼恨之中，她想他能够在爱里重生。
她愿他一生都有人间烟火相伴，有人相问粥可温，有人与他把酒分。
那宫女抱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也不是个措施，更况且西厂眼线遍布全城，一个不留心便会葬送性命。
也不知她从哪儿听说了青云书院。
兜兜转转找到了这户人家，看也不再多看一眼，便把三皇子放在了地上。
江锁心里清明，在她抱起三皇子时，姬玉遥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
楚温良道：“天下大乱，但这小孩终是无罪，我便央求表哥将他养下。”
他和苏克玉并不知道这孩子的真实身份，只道是哪户人家养不起了，便送到青云书院来。
“你说这家人还真是狠得下心。”
楚温良唏嘘道：“这么小的娃娃，也不管人家能不能活。”
江锁有意隐藏三皇子的身份，便不经意隧道：“是啊，多可怜的孩子，我们且叫他又生吧。随你姓楚。”
三皇子，姓祁，名允，字措生。
措生这个名字，是当年太后取的。
一语成谶，这个孩子从一出生时，就似乎全都错了。
江锁觉得“又生”这个名字好，有重生的意味，但又未将过往发生的一切抹去。
祁溶在下层牢房里听得清明。
辉州兵败，炽炼军和禁军被倭军冲散，锦衣卫为了保身，躲在城中各处角落。
从辉州一路逃难来到祁都，江锁不外三言两语。
辉州与祁都被倭军封控，江锁与裴战被西厂通缉，她能一步步走到今日，何其不易。
祁溶愈想便愈是后怕，幽幽叹了口气。
“你在想什么？”
声音是从身后传出来的。
祁溶心下一喜，转过身。
牢门外站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子，肤色黝黑，双手拢在袖中。
她的脸上挂着泪痕，眼泪将炭灰冲开，露出雪白的底色。
她面无心情地站在原地，兴奋与不兴奋从不体现在脸上。
祁溶的目光锁在她身上。
他在笑，笑得眼泪流了出来。
四目相对，二人似乎身处结界之中。
牢狱的湿润、阴郁、血腥皆与他们无关。
明明也没离开几多日子，怎么感受所有事情发生在上辈子？
熊得壮在一旁，明显感受自己许多余。
他搓了搓手，道：“那个……我给你们开门。不外我们只有半炷香时辰，外面狱卒要轮一次班，那时候，女人得回自己的牢房。”
熊得壮正准备抬脚离开——
江锁突然发问：“为什么你在风雷军中能来去自如？”
这是江锁这几日以来视察到的不寻常之处。
虽然熊得壮伪装成风雷军将士，算得上是他们的自己人，但这自由度实在太大了，竟能在刑部大牢通行无阻。
熊得壮便将风雷军中“乾阵”“与“坤阵”的渊源给江锁解释了一遍。
江锁闻言，思索片刻，道：“这么说，乾阵乃是旧族的阵地，而坤阵的将士在朝中并无根系。”
“没错。”
熊得壮颔首道：“坤阵的弟兄们如今怨声载道。当初他们也是怀揣着为朝廷效命的理想理想来参军的，没想到却沦为了他人的垫脚石。坤阵如今士气低迷，许多将士并不知道自己将何去何从。家被倭寇占领，可自己吃的却是皇粮，正是皇上将倭人放入祁都的，你说坤阵将士作何感想？”
江锁半开玩笑道：“你倒是在坤阵挺得人心啊。”
她在刑部大牢外彷徨数日，看到熊得壮跟谁都是好断袖，俨然一副江湖年老的做派。
熊得壮欠美意思地嘿嘿一笑：“那句话怎么说的……五谷杂粮皆兄弟也？”
江锁：“……”
祁溶扶额道：“四海之内皆兄弟。”
“啊，对对对。”
熊得壮食指指了指半空，道：“坤阵的断袖们与我的身世差不离，都是过够了苦日子，想着投军从戎，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军务不忙的时候，我们常聚在一起喝酒打屁，一来二往便熟了。我们不仅仅拿相互当战友，更是同甘共苦的兄弟。”
听了熊得壮的话，江锁陷入了沉思。
她盯着鞋尖，祁溶盯着她，熊得壮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道：“那啥，我先走了。你们慢聊。半柱香啊，看着时间。”
熊得壮的脚步声远去。
江锁丝毫没有察觉，牢房中只剩下自己与祁溶两小我私家。
祁溶走到江锁面前，轻轻弹了她一个脑瓜崩，问：“有主意啦？”
江锁捂着额头，冲祁溶弯唇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