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透过陵鱼纱望向那双无神的眼,语气认真道:“陵鱼纱戴上之后九九之日内不能摘下,你有听我的话吗?”
他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听到什么。
“自你走后,我从未摘下。”
她轻轻地笑起来,不知是该说他听话照旧愚钝。
“你把陵鱼纱摘下来吧,你的眼睛已经好了。”
等他看见了,他心愿一定就实现了吧。
他缄默沉静片刻,语气冷漠道,“不摘。”
然后抬脚朝里屋走。
潮蝣不知道他卖的什么关子,她向他追去,“为什么不摘?”
“你不想看见工具吗?”
“你要当一辈子的小瞎子?”
“蔺是今!”
他转身关上了门,似乎想把她的话连同她一起阻遏在外。
潮蝣气得发抖,这个修士真的很讨厌。
“关门有什么用,不要装聋作哑!”她一把推开门,看见他就背身站在门后。
他到底想干嘛?
她气呼呼地瞪他,“我见到你时,你的眼睛就是好的。”
“这是你的幻梦,只要你能看见了,我们就能出去了。”
“不要沉溺在已往的阴影里。”
“你不想出……”
她的话骤然被他打断,“你又要走?”
什么走不走的?
她上前一步跨进屋内,“我们会一起走。”
他耳朵微动,一起?
潮蝣看他徐徐转过身来,覆着陵鱼纱的面容似乎没什么变化,但她明显感受获得他心情变好了。
凡人酿成修士之前都是这般阴晴不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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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山,夜幕降临。
这间里屋似乎是件杂物间,被闲置出来作为他的寝居,角落里还能看见被弃捐的种种物件。
屋子里就一床一桌一柜,简陋得很,完全比不上他之前住的别苑,但他似乎挺满意的,边边角角都扫除得很洁净。
潮蝣看着窗外的繁星点点,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道:“摘吧。”
之后便陷入了诡异的缄默沉静中。
她以为他还不乐意摘,憋着气走到他面前,恨不得把他看出一个洞来,“你不摘我就替你摘。”
他反问她,“你不帮我摘?”
她头疼,“我帮你摘。”
轻柔的衣袖拂过他的脸,影象中熟悉的暖香扑面而来,他正襟危坐,一动不动。
冰凉的手指不小心划到他的耳廓,顺到他脑后,她把手放在绳结上,然后停住。
蔺是今抬起头来,问:“怎么了?”
潮蝣看着绝不知情的他,又看了看小指上缠着的金丝,呼了口气道:“没什么,被小虫咬了一口。”
蔺小虫问:“疼吗?”
“不疼,很痒。”
她带着金丝将打结的系绳解开,一圈两圈……
“先别睁眼,等你觉得适应了光线之后再睁开罢。”
他微微颔首,道:“好。”
昏暗朦胧的视线里,隐约泛起几处光团,馄饨模糊间,种种形状的光团突入他的视线,他似是有些头晕,垂着眼惺忪了片刻。
他扶着床沿徐徐站起,摸索着走出了里屋,巨大的菩提树在轻轻摇曳,清扫过的地面洁净整洁,落叶聚集在一旁。
他抬头望天,弯月低垂入眼,映着繁星点点。
秋月春花,暗香疏影。
这即是,人间……
他从未睁眼看过的人间。
原来这世间,是充斥着各式各样的色彩,不是由金丝勾勒而成,也并非昏暗的灰白无光。
他缓慢地眨眼,身影一动不动。
潮蝣坐在屋前的台阶上,曲起小腿儿,撑着小脸看他。
她看到他转过身来,盯着她看了很久。
不远处坐着的少女赤足轻盈地走了过来,她娇软的身躯宛若一只灵巧的猫儿,兜着细腿儿,发上两个小髻垂下两缕红绸,眼里闪着琥珀色的金光。
原来她是这般模样,像只夜间出游蛊惑人心的娇魅妖精。
羽蝶振翅,煽动柔若无骨的翅膀,于流光霞色的梦中旁若无人的蹁跹潋滟,梦终化作无暇的云烟,掉进他怀里。
他似乎期盼了很久很久,理想过无数次,她的模样。
她走到他面前眨眨眼,确认他是真的能看见后,粲然一笑道:“我们出去吧。”
“另有别再把你的灵识放在我身上了。”她将她的手抬起,细白的手指上赫然缠着一缕金丝,
蔺是今有些无措,“歉仄,我不知该怎么控制。”
“你现在照旧凡人之身,等你成了修士,自然就知晓了。”
那是在未知的、他和她相遇相识的未来。
她将手伸向他,语气带着怨怼道:“快带我出去。”
他又看着她不说话,她恼极,正想把手放下,却见他轻轻握住。
四目相对。
他微微一笑,目光缱绻。
眼里泛着她看不懂的情绪,似悲悼似欣喜,温润无声,细细绵绵地向她袭来,徐徐流淌出满腔的情意,如各处荆棘中盛开的花,让人疼痛却甘之如饴。
漆黑的漩涡似要将她吞没,连骨带肉,不剩一丝一毫。
他唤她:“潮蝣……”
她知道他醒了。
她轻声:“蔺是今,带我走。”
周围的场景开始化作虚影逐渐散开,幻梦在分崩离析,他却依旧睁着那双黝黑沉敛的眼看她,如同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似乎这一切的崩塌消亡都与他无关。
幻梦消散前,她看见那些金丝不管掉臂地冲出空间裂缝纠缠着她,若即若离地围绕在她身旁,迷恋又缱绻。
她徐徐闭上眼,影象的最后是破碎散乱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