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的夏天,蝉声聒噪,梧桐静默。
窗外的梧桐树高峻挺拔,耀眼的日光穿过树隙,洒落满地的光斑。
台上的老师对着卷子解说语法,姜容单手撑着脸,漫不经心地翻阅卷子,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梧桐树的枝头也在风中摇晃,似乎这一刻,它们是同频的。
无聊又催眠的声音戛然而止,转为响亮又让人心慌的三个字。
“下一位。”
姜容快速扫了一眼上下文,还在想怎么解说时,老师的话语一转。
“前面这个空没有讲清楚,你再讲一下你的理解。同学们都拿好笔,划分句子结构。”
这个句子很长,整整三行半。姜容佯装思考,愣了十几秒,标出句子的主谓宾,可是再往下划分定状补就有些艰难了。
于是把视线从自己的卷子移向老师的卷子,妄图看到什么字迹,让自己可以说出老师的心里话,然后顺利坐下。
可惜隔得有些远,红色的字迹在密密麻麻的英语试卷上也看不清晰。
姜容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直面死亡。
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昏暗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看来今天,要成为勇士了。
一句陪同状语刚出口,英语老师就拖长尾音以第二个声调嗯了一声,但又没有让她停下,姜容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这辈子学的语法,姜容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也不知道那几个单词属于什么身分。
“坐下吧,分析的得还行,有点漏洞,我再讲一下吧。”
只是轻飘飘的几句话,姜容却听出来许多几何的情绪,那上下发抖的试卷,就像是姜容的生死簿。
课间的时候数学结果就被张贴出来,姜容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和以往没有什么变化的结果。
南川一中的考试很是频繁,周测月考都是很平常的事。
姜容不喜欢这样的高中,但是也无可奈何。
谁不希望自己的青春轰轰烈烈,但现实只在乎你最后高考的结果。
从食堂出来的姜容就有些心不在焉,反映过来的时候已经撞到人了。
抬眼就看到身穿卡其色风衣的青年,带着银边的眼镜,文质彬彬又不失威严。是姜容班里的物理老师,研究生刚结业。
“同学,没事吧,歉仄歉仄。”
“老师好,我没事。”
她揉了揉自己被撞到的地方,刚抬脚想要离开,身后传来啪嗒一声,帘子被撩起又放下。
一个男生走到她旁边,穿的是夏季校服七分裤,双手插兜。
眉目清明,白皙高挑。
闷热的夏天停滞的空气突然流动起来,缓慢而温柔的风掠面而来,吹动校服的衣摆。
只见男生嘴角微微勾起,漾出悦目的弧度,笑得张扬却不失温和。
“胡老师好。”
他抬起手,轻轻而小幅度地挥舞,很快又放下。
有一瞬间他的目光似乎落在姜容身上,阳光太过耀眼,姜容微眯着眼,还未看清,他的目光就移开了。
天青云白,日辉煌煌,长风拂过梧桐枝梢,一如少年的风华。
“最近怎么样,物竞复赛进了吧?”
“进了,下个星期笔试。”
老胡还想说着什么,瞥到了还站在原地的姜容,像是名顿开一样。
“你们还不认识吧,姜容,这是你师哥,宋祈望,我带的第一届学生。”
宋祈望的目光这才转向姜容,女生长得略显稚气,面孔洁净,眸子清亮,就是有些拘谨,看向宋祈望的眼神满是疏离戒备。
没说几句话,宋祈望主动提出要回去写午练,老胡也慌忙进了食堂。
他刚走一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呼气,像是劫后余生一样,放松又漫长。
不知怎么的,宋祈望转头看了她一眼,恰好对上姜容的眼神。
好容易放松下来的她霎时又紧张起来,眼神忙乱地想要避开男生的直视。
等宋祈望走了有一段距离,姜容才抬脚往教学楼走去。
路过高二教学楼的时候,电子大屏上正转动着年级前十的名单。
她停步看了一整个循环,没有宋祈望的名字。
准备走的时候,抬头看到楼梯口的少年转身看了她一眼,只是猝不及防的一个对视。
却像是越过长长的走廊和无尽的风声,看得人心慌。
回到教室,月考结果就提前张贴出来,没有等到自习课,预计是哪个胆大的学生吧。
姜容只是淡淡扫了一眼,班级19,年级174,中规中矩的结果。
她特意看了一眼第一名,年级18。果真前十都被特优班垄断了,那个从初中就开始培养的班级,进去的人都是奔着上京大学去的。
曾经姜容也以为自己是那个天选之子,绝不艰辛就可以取得令人艳羡的结果。
月朔经历大巨细小的考试,最终分班的时候,她照旧不宁愿宁可。
直到班主任用一节课的时间给他们做了特优班的试卷,才意识到自己就是个普通人。
当姜容还在苦苦啃着初中数学里的抛物线最大值最小值,别人已经学到高中的函数。
天赋是存在,但不在自己身上。
现在的姜容不敢体现得太过努力,她畏惧袒露自己的普通和愚笨,又不敢体现得太过轻松,她畏惧自己结果一蹶不振。
像极了想要逆风翻盘的蝴蝶,却不能鼎力大举振动翅膀,以此显得自己与众差异。
宋祈望刚踏进教室就找班里卖力社团招新的副班长,要了高一的招新名单。
十几张A4纸翻个遍,都没有看到姜容的名字。
难道没有加入社团,宋祈望正一脸疑惑,抬眸就看到副班也无比认真地扫过名单,想要推断宋祈望在搞什么鬼。
“副班,你以前是不是在广播站?”
宋祈望很少用这种态度和他说话,看着他一脸狐疑地上下审察,一副见了鬼的神情。宋祈望忍住自己想揍人的激动,直到副班点了颔首。
“你认识叫姜容的女生嘛?”
姜容,姜容。原本杂乱的影象像是电路突然接上正确的导线,倏地连贯了起来。
“怎么了,你要国旗下演讲啊?”
国旗下演讲要和当天值班的播音员对接,宋祈望和姜容不是一个年级,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契机比力合适。
“你认识啊!”
“虽然了,我初二的就是和她共事的,她其时才月朔吧,长得挺可爱的,照旧我面试的呢。”
副班等着宋祈望求他,好吐露更多的信息,偏偏宋祈望没有。
只得自讨没趣地转过身去,只是共事一年,副班哪里知道什么信息,最多也就是人家的平时写的稿子了。
一整个下午,宋祈望都在脑子里搜索和这个名字匹配的影象,连课都没有仔细听。
这种感受就像是你背过一篇古文,在考场上却怎么想不起来要默写的那句,明明上下文都背了出来,就差嘴边那一句。
寒露已过,没有夏日的蝉鸣聒噪,窗外的梧桐树随风飘落,秋天似乎已经到了。
2019年夏末,所有人都当只是一个夏天的结束,殊不知是一个时代的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