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喜欢她什么,武柔一直想弄明白这个问题。
如果能弄明白的话,她再努力一把,岂不是能早日坐上正二品嫔的位置?
可是,谁能解惑呢?
天子的面她是见不到了,她也不想做那个乱闯被打死的宫女。
那……只有晋王了。
晋王被陛下带在身边抚育,上一次晤面她就发现了,晋王殿下知道的许多,而且他是王爷,说话也没有底下宫人那么多忌惮。
只要他肯告诉你。
武柔原来想着,带点什么工具去哄着那个孩子,多套他些话。可是厥后一想,他一个王爷,照旧深受陛下喜欢的,能稀罕她什么工具?于是就放弃了。
然后,她就安安生生地每日都去弘文殿守株待兔。
晋王一进殿门,武柔就看见他了。
不管见他几多次,总是能被他那一头浓密的墨发吸引,被束带绑着的极重发髻垂在脑后,配上他那似乎用线笔勾勒出的五官,沉静温柔的气质,总是给人一种画中仙童落下凡尘的感受。
“你们要想看书就看,不想看就别处歇着,不用随着了。”晋王李善站在门槛里头,跟外头的人说。
武柔没有看见外头的人,只能看见晋王微微上抬的视线,另有门外男子的应答声。
听声音,有内侍太监有侍卫,该是没有宫女。
他那模样似乎天生就能跟人拉开距离似的,连随着他的人,似乎都习惯在五步之外,武柔在殿内,硬是连个帽檐儿都没看见。
殿外的人明显散了。
晋王一转过头,就看见武柔笑着朝他走了过来,躬身行礼道:
“秀士武柔,见过晋王殿下。”
李善见她笑得开心,瞳孔微缩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开心,本就疏离的气质越发的拒人于千里之外,没有理她,直接从武柔的身边走了已往。
武柔有些懵,自顾追了上去,保持在五步之外,厚脸皮的笑着问:
“殿下,上次你还帮我找书呢,这一回怎么突然又不理我了?我这一回可没失了规则,老老实实地见了礼了。”
晋王李善没有转头,一边穿过书架找着书籍,一边说道:
“见过礼了,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武柔马上语塞了,她怀疑晋王知道自己在等他……
正在这个时候,晋王停了下来,眼睛看着书架的高处,矜贵的伸手够了一下,没够着。
他刚要张嘴喊人,武柔就立马狗腿地走了已往,说道:
“殿下,我来!是这个吗?”
武柔比他高了一个头,伸手恰好能够到。她转过身,见晋王已经退却了几步,正好与她保持着合适的距离。
他神色平静,又有些不自在地……“嗯”了一声。
颇有一种我不想,但是我勉为其难接受了你的美意的感受。
武柔谄媚的将书双手送上,决定一气呵成,弓着腰说道:
“殿下,其实,武柔是有些事情想要请教殿下。”
李善接过了书,看了她一眼,又收回了目光往桌案那边儿走。
武柔连忙跟了已往,依旧是五步的距离。
然后就见他撩了衣摆坐下之后,问:
“你先说,你是怎么知道我会这个时候来的。”
“殿下怎么知道我在等你?”
“瞧见我来了,脸都快笑出花来了。”李善看着书说,语气似有讥笑。
武柔听闻,咬了咬唇,心想自己恐怕确实要练一练脸上的心情,藏藏心思。
就好比晋王殿下就藏的挺好的,一个十岁小孩,看着比谁都要深沉。
武柔索性老实回道:
“猜的,上回看见殿下照顾晋阳公主的样子,该是平时你带着她的时间多。
晋阳公主才五六岁吧,正是粘人的时候,殿下想必平时脱不开身,只有等公主午休的时候,才气来弘文殿看看书。所以,我就日日来碰一碰。”
她说的没错。
李善看着书的眼睛微微发抖,又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惊异。
武柔自得地笑了,像是一只开屏的孔雀。
那双浅淡清丽的眉眼,像是染上了一层晨露,亮晶晶的,瞬间便多了几分灵动。配上那樱桃似的红唇,有一种朝露花开的感受。
李善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姐姐李丽质,她也是这样自信开朗的模样,想必武柔以前在家的时候,武士彟真的挺宠她的。
“你问吧。”李善收回了目光,沉静地说。
“嗯……是这样的。充容娘娘教我,‘至尊之喜可挟风动’,说陛下为了招我进宫,牺牲了名誉,有许多欠好的影响,是吗?”武柔看着晋王的心情,问。
晋王李善头也没有抬,翻了一页书,说:
“是。”
“那陛下为什么这么做?”武柔立马问。
晋王愣住了,眼神徐徐上抬,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
那天,他和犀子妹妹陪着父皇用饭,父皇看着他们突然叹了一口气,默然不语。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知道,父皇是又想起母后了。
“哎,我想起你们那个舅舅就生气!”父皇突然说。
能令他生气的舅舅,自然不行能是长孙无忌,而是母后的异母兄长长孙志。
他拿着帕子擦了擦嘴,将筷子放在了箸架上,敬重地问:
“父皇为何突然想起了他?”
“今日刘弘基进宫,跟我讲武士彟的那两个儿子,在家欺负继母妹妹们。我就想起你母厥后了,当初要不是高家有眼光有道义,你们母后就得随着哥哥在大街上流浪,两个孩子,住哪儿,吃什么?……那时候世道那么乱,还能不能有命在都难说。”
天子李世民说着,直接将擦嘴的帕子摔在了案几上,“啪”地一声响,说:
“那长孙志是想害了你母后的命!可恨你母后心慈漂亮,跪地拦着,非不让我处置他!”
旁边的晋阳公主吓得一个哆嗦,嘴里咬的青菜都掉了下来。
李善不动声色地伸手,将她下巴上沾着的菜叶子给拈掉了,又用另外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以示慰藉。
同时,他眼睛却看着自己的父皇,平静又若无其事地问:
“这不是已往了很久的事情了么……”
这一切行动行云流水,尽量不让人察觉,他连身子都没动。
天子见他一本正经地替自己的妹妹遮掩尴尬,就想笑,勾了勾嘴角,暴怒的脾气也下去了,说:
“……就是想起了,不舒服。所以我允许了刘弘基,召武家元女人进宫,算是救她们一回。”
晋王李善听闻,垂眸想了一瞬,好奇地问:
“父皇,为什么不立个律法,惩治那些人?”
“有啊,怎么没有?”天子说,“当初你舅舅就加入了,我们能想不到这一处吗?可是你要知道,律法是底线,管不了道德。
律法能划定,若遗弃亲眷,要受杖责,徒刑,但是管不了他们在家如何相处。难道你要派官差一直看着他们生活,不能吧?”
晋王摇了摇头。
天子又叹了口气,说:
“律法管不了的事情太多了。好比大唐律划定,伉俪同体,夫不得殴妻,伤残都有相应的处罚,但是很少有人告官,为什么呢?”
天子用期待的眼神望着晋王李善,李善垂眸思索了一瞬,说:
“儿臣不知。”
“因为女子要依靠夫家生活,如果告官,夫家定然记恨,大了休妻,小了受虐待愈甚,与她约莫没有利益。”
“那既然没有利益,为何还要立此法呢?”
“这是态度,是朝廷的态度,只要有人告,就有朝廷律法撑腰。虽然细节不行控,但可以发动风向。好的风向,其影响比惩治一两例罪案,要大多了。”
……
“晋王殿下,晋王殿下?”武柔见他一直没有反映,不得不作声提醒。
李善从回忆中回转了过来,看着武柔的脸,说: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我……”武柔心说,我总不能跟你一个孩子直说,要钻空子讨你阿耶的欢心吧,“……我觉得心中不安,不知自己何德何能。”
李善收回了目光,似乎有些不耐,声音有些凉,说:
“这与我父皇而言,不外是一时兴起而已,不必挂心。”
……
……
武柔没有获得有用的答案。
只得出一个结论:晋王那个小孩儿,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好说话。
预计上次说那么多,只是他觉得,关于徐充容的事情,透露出来也无所谓。
她觉得有些丧气,又有些怀疑徐充容的判断了。
“你总是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徐充容问,躺在摇椅上的她半垂着眸子,手中拿着团扇,身后另有两个打扇的宫女。
这些日子她们经常一起在外头纳凉。
徐惠预计是看中她的嗓子了,就喜欢挑个风物好的地方,挑个诗歌骈赋,让她读给她听。
中间歇息品茗的时候,武柔端着茶碗,看着徐充容的样子,清丽的眸子都快盯出花儿来了。
“充容娘娘……我有一个问题实在是好奇。”
“问。”她依旧没有睁眼。
“嗯……”武柔尽量想着不冒犯天家的说话,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没有被陛下招进宫来,会怎么样呢?我听说你们家,兄弟姐妹和气,阿耶也很痛爱你。”
徐惠听懂了,她是在问:你有没有忏悔进宫来。
武柔进宫已经有小半年了,半年间,陛下经常在白昼召见她,晚上侍寝的事情,却险些没有。
武柔肯定也能看得出来,陛下对她的痛爱,更多的是厚遇,而不是男女之情。
所以才有此一问。
——
光点1:“他为什么不告诉她?”
光点2:“你忘了宫中许多几何女人都想模仿长孙皇后,以获得李世民的恩宠?她们学她穿衣妆扮学她走路说话。
甚至另有人试图以长孙皇后的形象照顾他和晋阳公主。他随着陛下见到的太多了,自然对此深恶痛绝。
他能直接告诉武姐,你之所以解围是因为经历与长孙皇后相仿?”
光点1:“啊,确实,我想起来了,上一档因为没有武姐,高宗天子的线很细致,天天看那些戏码,我都快恶心死了!
心疼小九,他八岁没了娘,还要看那些人模仿他娘,随处勾他的伤心又恶心他!”
光点2:“不是上一档,是这一档,你都说了他八岁丧母,他现在十岁,武姐线刚刚加入,那些事情已经发生过了。”
“啊!对啊!”光点1绕着晋王李善来回跳动,“想起那些就心疼小九,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