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扭过头看了她一眼,因为武柔站着,他坐着,两人离得又只有两步远,他这一抬眼,还得仰着脖子。
眼睛睁那么大,显得惊讶又懵懂,孩子似的可爱。
武柔不由地笑了。
他忽地垂了眼睛,收回了目光,像是谢谢一样。又对着众人说道:
“所谓入乡随俗,重要的就是尊重,若是和亲到了吐谷浑,代表的就是大唐的态度。若因为不理解,就对吐谷浑的习俗指手画脚,甚至是笑话看不起,这违背了大唐支持稳定吐谷浑的初衷,倒霉于和亲政策。”
晋王说得这么明白,再不明白他要说什么就傻了。
于是许多人又将目光投到了那四个李氏宗亲女人的身上。
可见各人都默认定然是她们其中之一了。
一个李氏女人被看得心惊,对着众人出口道:
“都看着我做什么,又纷歧定是我去!”
晋王适时地接话,温和地说道:
“确实,父皇说了,和亲人选一定要自愿。吐谷浑地理位置重要,和许多国家相邻来往,是大唐通往西域各国的要道。
去的人不仅仅要习惯当地民俗,吃得了苦,更主要的是要有才气依托大唐的威势,资助慕容氏稳定政局,保证商路流通。
再往细了说,更是要弘扬大唐国威,彰显吐谷浑和大唐的紧密联系,震慑周边宵小不要乱动刀兵。这些很难,非自愿无才者都继续不起。”
他这个话音一落,坐在第一排的燕女郎终于抬了眼睛,眸中闪着莫名的灼烁,她作声道:
“听殿下这意思,似乎今日组织这场球赛,为的就是挑选和亲的人选,那么……不仅仅是李姓宗亲,甚至连我们,也在候选之列了?”
晋王直视着她,直视着在场的所有人,微微扬了下巴,认真地回道:
“对,正是如此。”
话音一落,阁楼内马上喧闹了起来,惊慌失措,甚至感应荒唐的众女纷纷讨论起来。
只有那先前四个李氏女人,微微松了一口气,看心情整小我私家放松了许多。
晋王自然也注意到了她们的反映,微微摇了摇头说:
“按理说,这种差事,该是李姓宗室继续,但是人选的才气与意志要比血缘姓氏重要。
诸位若是有自愿前往的,大唐给于一品公主的荣耀,吐谷浑国后之位,直属侍卫亲兵一千,种种工匠、农耕人才、大量财物资源,保障其在吐谷浑的尊严和职位。”
又是一阵窃窃私语声。
过了一会儿,一个武将的女儿小声说道:
“晋王殿下说笑了。哪会有人自愿去呢?公主的荣耀虽然尊贵,可是咱们能进的宫中来,就都是家境殷实,不缺那些个财帛职位的人。
我听我爹说,吐谷浑现在国力衰微,谁也打不外,以前受西突厥控制,杀咱们的人断咱们商路,陛下震怒,这才下旨征伐,成了大唐的属国。
可属国的身份又不能增加他的国力,该弱照旧弱,万一哪一天,西突厥或者吐蕃要打它,大唐鞭长莫及,这和亲公主可是会掉命的。”
晋王想了想说:
“陛下说了,和亲公主职责视为大唐使节,为大唐线人,代表大唐尊严,我会奏请陛下,赐予调兵信物,要害时候可以向大唐领土守军求援。”
又是一阵窃窃私语声。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腼腆地接话道:
“既是如此,有唐军做后援,人选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照旧从李姓宗亲里头选吧,人家究竟要娶的是公主,即便不是陛下所出,好歹也得姓李吧。”
那几个李姓女人听闻,脊背都僵直了,其中一个神色不悦地说道:
“没听殿下适才说,重要的是才气么?我们虽然姓李,但是平心而论,比不得列位姐妹许多。”
又有人冷笑反驳道:
“这位姐姐可是说笑了,咱们几个都是人,哪有谁比谁差上许多,身为皇室宗亲,和亲自是你们应当肩负的责任,怎么还往不相干的人身上推呢?”
眼见着就要吵起来,武柔见状连忙上前了一步,说道:
“诸位听我说两句。”
她说着扫视了在场的众人一眼,见各人都平静下来的时候,才用黄鹂似的清脆声音说道:
“说实话,接了这个差事许久了,陛下说我年纪与列位相仿,自是更理解相互心中的想法,所以谈起话来才方便。
于是我也自问过,如果是我,我在什么情况下,才会自愿抛弃现有的清闲,往异国他乡去呢?”
她顿了顿,微微低下了头,抓着臂上的披帛抬起了胳膊,手指抵在嘴边,思索着,似乎很是纠结苦恼的样子。
众人都看着她,期待着她后头要说什么。
“……厥后我想到了一点儿,若说去吐谷浑万般苦千般难,唯一一个能吸引我的地方,恐怕就是可以创下一番事业,以后青史留名。
这是大唐立国以来,第一位和亲公主,又被赋予如此重任,这对女子来说,是何等难得的一个时机,列位心里头定然清楚。”
此话一出,许多人的眼睛都亮了一瞬,瞳孔晃动。
青史留名啊,事业啊……那是男人们才有的时机。
女子认真就不想有事业吗?不想成为辉煌的那一笔,被载入史册为后人铭记吗?
是小我私家都市想的吧。
只是她们从来没有这个时机。
“在坐的列位,顶多也就是成为谁的发妻,谁的母亲,如果良人和儿子足够争气,才会被捎带着提上一句,成为某个辉煌人物的注脚。
若是能成为另一个王昭君,又有何不行呢?”
燕女郎被感动了,她的眸光如水,看着面前的酒杯许久都没有动,随即自嘲似的轻笑了一声,直接站起来说道:
“我去吧。我愿意去。”
武柔听闻,惊喜地看着她,随即又担忧地耷拉下了眉眼,似同情又似可怜,问;
“燕女郎认真想好了?可以再仔细想想,不急着下决定。”
燕女郎看了她一眼,又见晋王也是惊讶地微微张了嘴,于是才从容地解释道:
“其实……这没什么好想的。既然今日在座的都是平辈,咱们也都认识,我就说些从来未曾说过的事情。”
她顿了顿,从桌上又将那杯酒端了起来,抬臂遮嘴,仰着头一饮而尽,姿势优美,又带着孤注一掷的豪爽。
饮罢,她捏着空酒杯,微微侧了身子,看着众女说道:
“你们都知道,我是燕家的人。燕氏在朝有官员大巨细小足有七人,其中不乏位高权重的,他们也有女儿,却单单将我这个六品小官的女儿接到了长安,尽心培养,你们觉得是因为什么?”
“虽然是因为燕姐姐容貌才智上佳啊,这我们可是有目共睹的。难道另有此外原因?”有人搭话问。
“有!”燕女郎笑着说,“当年族中找了老羽士给女人们算命,羽士说我有国母之相,这才是他们选我的原因。
燕氏家族所有人都对我寄以厚望,包罗我自己。这么多年来,我岂论学什么都拼劲全力力争第一。结果呢?太子选妃落选了……哈哈哈……”
她说着似乎连眼泪就要笑出来了,苦涩至极,说:
“不怕你们笑话,落选之前,我可是一直梦想着自己有一天,能像文德皇后一样成为一代贤后,受天下景仰。
……我其时失望极了,怎么都不相信是这么一个结果,于是想着或许能当太子的妾呢?于是就进宫去跟皇后娘娘自荐求情。
我其时都还记得文德皇后摇头的心情,她看着我,慈悲的脸上满是歉意,就是不允。
我急了,一定要问皇后娘娘,为何我不能入东宫侍奉?她跟我说:对不住了丫头,因为你姓燕,牵累了你。”
燕女郎说着话,明明心情笑着,却哭着了出来,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落,哽咽地说;
“我其时心想,说什么命中注定,原来命中早就注定我与太子无缘,那我这么多年在干什么?到底为了什么坚持了这么久?……这辈子岂不是个笑话么?”
她扬了脸望着天,似乎想要止住奔流的眼泪,平静自己的心痛,尽量用无所谓地语气说:
“哎……其时真的,哭了许多几何天许多几何天,眼睛都快哭瞎了。”
武柔看了晋王一眼,见晋王垂下了眼眸,微微蹙着眉头似有不忍,心想:这恐怕就是其时晋王向她许婚的配景了。
他其时年幼心善,见不得她伤心痛苦,可他不知燕女郎其时的痛苦,怎么可能会因为他的一句娶她,而被治愈呢?
所以才会受了燕女郎一顿臭骂啊……
场中的许多女子,见燕女郎这样,都感同身受一般,偷偷地抹着眼泪。
而她却已经放下了:
“嗨!你说这不是巧了么,我今年十六了,凭据大唐令,必须婚嫁,正找不到嫁给谁合适呢,这不是时机来了么?”
她抬手擦了自己的眼泪,颇为豪爽自嘲地说:
“都不要跟我抢,吐谷浑的国母也是国母,那羽士的话许是应验在这儿了!……好歹让我这么多年的辛苦所得,有个用武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