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深呼吸了一口气,颔首说道:
“你说得对。”
他沉思了一会儿,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对着身旁的阉人说道:
“去传太子过来,就说朕有话跟他说。”
阉人去了东宫,晋王就退了出来,到了晋阳公主的寝阁。
三小我私家坐在一处,许久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晋阳公主问:
“哥哥,太子哥哥没事吧?”
晋王笑了笑,温柔地说:
“没事的,放心吧。”
晋阳公主缄默沉静着低下了头,心情明显不相信,气氛越发的极重起来。
武柔晋阳公主旁边坐着,被这样的气氛压得喘不外来气,终于照旧开口说道:
“太子殿下……”
她抿了抿唇,后头的话没有明说,只是停顿都能让人感受到遗憾,又接着说:
“可是你们这样自欺欺人又有什么用呢?晋王殿下这样也就而已,没想到陛下也这样……”
她的声音似黄鹂一般动听,平静又小声的说着这些话,甚至动听的有些催人入眠。
可是晋王却突然生出了一股恨意来,他清隽的眉目猛地瞪了已往,清爽的嗓音降低了许多,徐徐道:
“你又知道什么?!”
武柔心头跳了一下,没想到一向平和的晋王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让人畏惧。
可是细看之下,又发现他的心痛大过于恨别人,于是这畏惧又酿成了心疼。
武柔有了勇气,学着他温和的语气,说:
“我知道除了太子,嫡出的另有两位皇子,而且四妃膝下都有一个优秀的儿子。
我还知道,自从太子足疾严重之后,后宫书信变得频繁了,全是之藩各地的皇子询问后宫的书信。
陛下的寿诞马上就要到了,但时候所有皇子都市回长安祝寿……没有人是瞎子,各人心里头都市比力。
即即是陛下偏心太子,各人心里头也会想,又不是没有健全的皇子了,何须呢?”
晋王直视着她,在她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他就立马说:
“父皇已经下旨取消了今年的寿诞,不许他们回长安。”
他眼睛里头有倔强的泪光在闪动,说:
“在你们的眼睛里头,或许是个健全的皇子,面上看得已往就可以做大唐的储君,实则谬妄至极。
你也见过我做作业的那些文章,像那样的辛苦,太子比我多一倍,而且已经坚持了十多年。他所学到的工具,是任何一个皇子能取代的吗?”
晋王不等武柔说话,便坚定地说:
“不能。如果不在乎大唐基业,可以随便选小我私家。可我父皇当年一定要做天子,不仅仅是为了权势,他另有泽被苍生、开创盛世的理想,这需要几代人的努力,不是他一代明君就能完成的。”
晋王缓了缓,收回了目光,将自己的情绪尽量平复了下来,又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
“你当一个好天子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的?
他跟我说过,他年少时,只擅长武艺,连字都写欠好,书读得也少,空有一腔理想什么都不懂。最初是我母后教他念书,厥后是听召集来的那些人才辩说争吵,徐徐才增长了见识。
甚至他做了天子之后,也一直在念书,在听取旁人的意见,从来没有懈怠过。
他说,身为贵族子弟,没有种过地,没有当过县郡小吏,甚至没有饿过肚子,如何能知道治理民生从哪儿下手?还不都是随处听人讲,多念书,日积月累积攒而来的认识?”
武柔默默地听着,心中知道这并不假。
印象中天子只要有空闲,大多时候都在念书,在跟人攀谈。
人都说他爱热闹,但是一年到头举行宴饮的次数并不多,只是每次规模都大一些,跟亲近的朝臣联络情感而已。
然后就听晋王接着说道:
“父皇立了太子之后,就没有考虑过其他的皇子,甚至连我四哥,他也没有过多的接触过朝政大事。
我之所以能随着上朝听政,是因为父皇知道我对权利没有野心,想培养我做太子的辅佐。
你说他偏心也好,没有远见也罢,但是太子这么多年追随父皇处置惩罚政务,积攒下来的经验见识、声望,不是任何一个皇子能比得了的。”
他微微扬了下巴,清隽的眉目透着厌恶:
“也就只有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才会觉得自己的时机来了,朝中的大臣们,不会认为谁有资格取代我年老。”
他语气很笃定,但是眸光却不确定的闪了一下,又加了一句:
“只要他还像以前一样……天底下健全的人多了,有什么稀罕的?”
房间内平静了好一会儿,晋阳公主看了看他们两个,又低下了头,也随着愁云惨雾。
武柔又说:
“即便如此,即便殿下没有野心,可是挡不住别人有。太子殿下从前是个完美的储君,现在突然有了这么大一个可供人攻击的短处,人心一定不稳。
为此,说不定以后会陷在无休无止的争夺庞杂之中。
殿下说得对,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做储君的,但是与其深陷泥潭苦苦挣扎,不若重新选小我私家,重新培养。陛下春秋壮盛,另有时间不是么?”
武柔说得轻描淡写,甚至是毫无情感。
晋王仰着下巴,用眼角觑着她,更确切地说是在瞪她,很快就氤氲出了泪水。
他在心里呐喊:
即便你说得都是对的,那太子哥哥怎么办?!
他突然间落了残疾,从一个天之骄子酿成现在这样,还要将他从太子之位赶下去,是准备要他的命吗?
……他什么错事都没做,为什么要受如此看待?!
晋王收回了目光,眼泪一瞬间奔流而出,他连忙低头伸手捂住了脸,再也不说话了。
武柔见惯了他温柔内敛,疏离冷淡的模样。如今他这样,她不自觉地也随着惆怅,伸脱手去想要拍拍他的背,但是手抬了一下,就又收了回来。
幸亏坐在中间的晋阳公主出了声,轻轻地拽着他的胳膊,小声地说:
“哥哥……别伤心了,你不是说会没事的么?犀子也觉得会没事的。”
……
天子招来了太子,父子两个具体说了些什么,谁也不知道,只知道天子抱着太子,两父子痛哭了一场。
厥后天子就下旨,让魏征做了太子太师,又指了一大堆有实力的文武大臣入了东宫辅佐他。
这一下众人都知道,即即是太子生了足疾不良于行,有失皇家体面,但是天子依旧准备力挺太子,绝对不会废了太子重立储君。
外貌上,一切都归于平静,但是实际上,却依旧暗潮汹涌。
……
……
立政殿就武德殿的隔邻,从前是皇后居住的寝宫,厥后皇后过世之后,天子居住了一段时间,就彻底搬了出来。平时封着,时不时地去看看。
立政殿里的西墙脚下,有一个小窝,是黑猫铃铛的家。
晋王时不时地会去放些食物喂喂它,如果运气好碰见它恰巧在,就会抱一抱,顺便让宫中的兽医给它驱驱虫,洗洗澡什么的。
这个时候晋王就会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自从衔命照顾陪伴晋阳公主之后,她随着他们去看过那黑猫铃铛频频。
许是因为武柔抓过它,每次它见了武柔都市张了粉红色的小嘴“喵呜”一声,露着尖牙,伸出利爪想要挠她。
尤其是晋王在的时候。
晋王不在了它反而安生,见了她就躲,横竖自从上一次将它当见晋王的借口,抓了那么一回,厥后她就再也没有时机近它的身。
每当铃铛对着武柔“凶”的时候,武柔都市尴尬的一笑,欲盖弥彰地说自己没做什么。
然后晋王都市凉凉地看她一眼,那眼神明白是什么都知道,只是懒得说出来而已。
这一日,晋王照例来立政殿给铃铛投喂吃食,结果发现那猫碗一动都没动,甚至连窝都没有回来过。
他就立马派人去宫里四处问,四处寻找。
猫野性,经常溜到达别处,好几天不回家都是常有的事情,谁都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一个小阉人,抱着将死的铃铛给晋王送过来的时候……
晋王傻了,他看着黑猫背上那穿透而过的窟窿,半天都缓不外神来。
那窟窿箭矢那么粗,正好从猫的背部穿过,与它那小小的身子相比,像是隧道一样深邃可怖,露着红肉和骨头,却没有血。
铃铛的小肚子还在一呼一吸的动着,它微微眯着眼睛,躺在一块阉人衣饰的蓝布上,张着嘴痛苦的喘息。
平静无声地蒙受着折磨……
“怎么会这样?”武柔看着心惊,这明显活不成了。
送它来的小阉人看了武柔一眼,又看向了晋王,见晋王双眼盯着黑猫,站在那里像是怔住了,基础看不出喜怒来。
他连忙又低下了头,说道:
“具体怎么回事奴婢也不知道,奴婢是在东宫西墙的墙根儿下找到它的,其时它身边有一根拇指粗的树枝子,一头削尖了,沾了血就扔在旁边,奴婢就将猫给晋王殿下抱过来了。”
晋王听闻,瞳孔缩了一下,猛地看向了那小阉人,但是很快他又将目光收了回来,咬着牙抿着唇,微微仰着下巴,没说话。
“人为的?……谁会做这种事情,跟一只猫过不去?”武柔问。
她是随口问的,并不指望听到什么回覆,可是谁曾想,那小阉人却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