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手里的毛笔“咔嚓”一下折了，朱砂墨的点子像是血点一样，溅得哪都是。
暴怒的气息从天子的身上无声的蔓延了出来，整个殿阁内都充斥着压抑的气氛，宫女阉人们，都屏息低头，生怕自己的呼吸声高了惹到了注意。
武柔有些慌，在后头看着这一幕，不知道自己该动照旧不应动。
她正在挣扎犹豫，天子看着面前被毁的奏章，先忍不住了。
他“啧”了一声，一手抓在上头，双手一撕，又硬又厚的奏章封面，被他暴力地揉成了团，连带着笔也团了进去，朝着阴德妃甩了已往。
硬纸团砸在了阴德妃的脸上，她只是闭着眼睛偏了一下脑袋，下巴都没有低一点儿。
天子怒道：
“你非要这么戳朕的心窝子吗？！就只有你难受？！”
阴德妃听闻，眼珠子这才转了一下，不行置信地看向了天子，失望地问：
“陛下也会难受？陛下执意要杀我儿，我还以为陛下无所谓呢。”
“他谋反啊，朕不杀他全天下都不允许！……我没给过他时机么？他从一开始就不循分，朕又是写信警告，又是派人去教他，结果呢！
他把朕派去的长史杀了！这种犯上作乱的人，又蠢又狂妄，留他在世上有何用！”
阴德妃整小我私家都震了一下，听见天子这么说他们的儿子，她的心像是被万千刀俎扎透了一样的疼，她平静的脸上终于流下了眼泪，激动地说：
“他哪有你说得那么不堪？！都是因为你偏心太过，他才走到这一步的！同样都是喜好游猎，废太子李承乾做了，是英武特殊，我儿做了，就是骄奢好杀，不知人间痛苦。
同样是结交民间人士，李泰做了，你就出钱划地的勉励，我儿做了，就是亲近奸佞，有不臣之心？
同样是谋反，他李承乾就可以流放，我儿就必须得死……”
阴德妃像是瓦解了一样，哭着喊道：
“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就这么一个儿子！或许在你心中，皇后姐姐所出不管怎样都是珍宝，可我的儿子也不应是草芥，不应是草芥！”
天子似乎也被她这样的疯给吓到了，震惊地看着她，半晌才恶狠狠地说了一句：
“你要是真想死，就直说，朕玉成你！”
这个时候，殿门外值守的小内侍走了上前，战战兢兢地禀报道：
“陛下，贵妃娘娘求见。”
天子深邃的凤眼瞟了一眼，冷声说：
“让她进来。”
纷歧会儿，韦贵妃急遽进来了，看了一眼坐在地上哭泣的阴德妃，对着天子说道：
“陛下，阴妃妹妹从来规则自守，如今不管如何无状，都是因为刚刚经历丧子之痛的缘故，望陛下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宽宥她一些。”
天子肃着一张脸，没有接她这个话茬，而是问道：
“贵妃，你是不是也觉得朕偏私太过，所以哪个儿子谋反，都是朕的错？！”
韦贵妃神情僵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天子这怒火，能延伸到她的身上，于是她偏了偏脸，温缓和缓地说道：
“陛下，阴妃妹妹现在说什么，肯定不是有心的，她只是太伤心而已。”
谁知阴德妃基础不领情，抢话说；
“谁说我不是有心的？我忍了一辈子了，儿子都忍没了我还忍什么？……贵妃姐姐差异样是受害者，论才名，你的儿子李慎从小聪慧，通文史，比李泰差在了哪儿？
他生怕李慎名声出头，被朝臣们看见，早早就将他遣到封地去了。而李泰呢？那么大年纪了还留在长安，宠着捧着！厥后可好了，让李泰有了夺位之心，逼得太子谋反，这不怪他自己怪谁？！”
武柔吓得腿肚子都在抖，她偷偷地看了一眼天子心情，只见天子侧脸阴恻恻地盯着阴德妃，幞头帽下，腮帮子咬得起伏，眼含泪光，似乎恨得快要哭了，又恰似委屈地快要哭了。
武柔真怕天子下一刻就拎了侍卫的刀将阴德妃砍了，然后盛怒之下，再一刀划拉了她。
而韦贵妃听着她跟连珠炮似的一通剖白，心脏吓得“咚咚”地跳，差点从嗓子眼儿蹦出来。
阴妃的家里人早在当年李世民攻打洛阳的时候，就被杀没了，她现在孑然一身，大不了就掉个脑袋。
她韦珪可是外头另有韦氏一族的亲眷，要是被陛下怀疑她有反心，连带着她儿子另有韦氏巨细都得遭殃。
韦贵妃的眼睛已经气得红了，雍容华贵的姿仪都有点儿崩，她伸手指着她说道：
“我就多余为你说话！要不是看你失孤可怜，我今日就不应来！你口口声声说陛下偏私，可是自古嫡庶有别，从上到下，从皇室到黎民，除非嫡出的太不成器，要否则谁会将功夫下在庶出的孩子身上。
后宫女子最重要的就是找准自己的位置，你要是找得准，那里有这么多的委屈？我问你，你儿子身为庶出，陛下是不给他封地了，照旧缺了他身为皇子的权柄？
他凭什么事事跟皇后的孩子比？到头来辜负皇恩，不平管教，甚至据城谋反，杀了他亏么？”
阴妃泪眼朦胧地看着她，心中只觉得替自己儿子委屈不甘，气愤不已，却一时说不出反驳话来。
韦贵妃直接对着天子躬身行礼道：
“陛下……阴妃妹妹照旧知道原理的，只是伤心糊涂了口不择言，臣妾以为，将她降了位份稍作惩戒就好，您看行么？”
天子心里头舒服多了，心说韦贵妃不愧是他最倚重的说客，相比外头的朝臣，不差几多，于是点了颔首，瞪了阴德妃一眼，说道：
“贵妃卖力拟诏书吧，将她降为嫔，找个偏远的宫殿住着，朕再不想看见她！”
韦贵妃听闻，款款躬身应了声“是”。打了个眼色，随着她的两个女官就连忙上前，将阴德妃给扶了起来，一行人很快就离开了。
天子双手扶在案几上，看着清净的大殿，郁色更深。
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眼里闪过一丝愧疚，似乎有些伤心，然后就低下了头准备接着批阅奏章，可是一看眼前是空的，这才想起来奏章已经被他给撕吧扔了。
武柔一直偷偷地视察着天子的心情，见天子的眼神往地上瞟了已往，她就连忙下了台阶，走了已往，将那奏章拾了起来。
她一边往回走，一边低着头，一点一点儿的将那奏章展开，到了天子跟前的时候，抬了眼睛小声地请示说：
“陛下，已经不能用了，阿柔替您再誊抄一份吧？”
天子看了她一眼，颔首默认了，随手从案头的另一边，拿了一个空白奏章本给她。
武柔恭顺重敬地接过，从始至终不敢有其余心思，不敢有一丝怠慢，做事去了。
……
……
又过了半个月，天子留了太子李善在武德殿用饭，身旁作陪的依旧另有晋阳公主、武柔。
天子最近一直很忙，而且脾气很急躁。
有一回，起居郎褚遂良提了一嘴说，魏征在世的时候，曾将自己说过的谏言都整理成册，主动交给了褚遂良，让褚遂良录入天子的起居注。
天子听了就受了伤，觉得魏征是在沽名钓誉，从前那种种做派，都是为了踩着他名留青史。
他恰似忘了魏征在世的时候，他们一同共事几多年，几多应该有些信任，而是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自己受骗了。
还觉恰当初因为魏征身故，他傻不拉几地哭了那许多眼泪，都是被魏征愚弄的证据。
他越想越不宁愿宁可，于是直接下令，让人将自己为魏征写的那块生平墓碑，给推倒了砸烂了。因为上头写得全是夸赞魏征的赞词，他觉得讥笑至极。
身为太子的李善曾经劝过他，说父皇你信任了魏征一辈子，魏征去了之后，你却怀疑他，几多有些打自己的脸，让人看笑话。
结果天子直接就怒了，将一直痛爱的小儿子狠骂了一顿，说他行事软弱，有什么资格教他。
李善自己没觉得有什么，自己的阿耶心情欠好，骂他几句出出气都在情理之中，他也不放在心上。
可是看见这一幕的晋阳公主却很畏惧，不敢在天子跟前乱说话，更别提前些日子，她说要向天子求情，让她九哥哥继续宿在武德殿的事情了。
于是这一天用饭，天子情绪降低、闷不吭声的想着什么，谁也不敢说话的时候。
李善手里拿着筷子，不知不觉间闭上了眼睛，打起了瞌睡。
他本也不想睡，可是挡不住疲倦，下意识地就坐直了身体，手里捏着筷子，手肘自然的压在案几边儿上。
因为垂着的眼睫毛盖住了眼睛，睫毛浓密漆黑，就似乎还留了一条眼缝，微眯着向下看似的。
他身后伺候他的内侍官都没发现有问题。
武柔原来也没有发现，只是眼见他维持着一个行动许久都没有动，头还点了一下的时候，才觉察了眉目。
她紧张地看了一眼天子，见天子心事重重的没有发现，就在案几下头轻轻地推了一下晋阳公主，给她使了个眼色。
晋阳公主顺着她的眼色看了已往，就看见自己的哥哥，姿态十分端庄的定在了那里，一身太子常服贵气逼人，然后小鸡啄米似所在了一下头。
她瞬间心疼不已，于是看了一眼天子，酝酿着怎么开口……
正在犹豫呢，天子就抬了眼睛，朝着太子李善看了已往，晋阳公主连忙提醒道：
“哥哥。”
这一叫，原来就处于混沌紧张状态的李善，马上扬起了脸，清爽中带有磁性的嗓音，含糊的“嗯？”了一声，任谁都能看出来，他刚刚迷糊已往了。
天子微微皱了皱眉头，鹰眉飞起，深邃的凤眼又凌厉了几分，不悦地说：
“晚上不睡觉么？朕都没有累趴下，你年纪轻轻地怎么还不如我这个老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