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已经晚了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武德殿，武德殿内，天子依旧在处置惩罚公务，案几上放着依旧不少于平日的奏章。

　　他抬眼看了一眼儿子，问道：

　　“犀子好些了么？”

　　声音很疲惫，但是依旧威严、冷静

　　李善站在台阶下，微微低着头，突然忍不住哭了出来，问：

　　“阿耶……要是犀子妹妹就这么没了，最后关头咱们谁也没在她身边，岂不是要忏悔一辈子？”

　　天子听闻，像是忍受不住痛苦一样，手扶着案几的两边，微微躬了身子，肩背都佝偻了许多，然后他又直了起来，冷声说道：

　　“是会忏悔，可是没有让疾病扩散，让咱们两个都生病暴毙，朝堂大乱忏悔！你记着，你现在是太子了，不能总想着自己的心情，自己的痛苦，要多想想这天下的黎民黎民如何能牢固，大唐的基业如何能延续！”

　　李善听闻，肩膀微微哆嗦着，过了一会儿，突然压抑地哭着说：

　　“做太子……太痛苦了。”

　　天子听闻，抬眸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满，又有些着急，但是最后却只有一句：

　　“阿耶知道，原理你都明白，你还年轻，习惯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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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柔将晋阳公主背了回来，又伺候着喝了药，她就又昏昏沉沉地睡了已往，这一睡，睡到了天黑。

　　外头还在下着雪，殿内上了灯，但感受都比往日要更黑一些。

　　武柔守着炭盆旁边，靠在床榻边，时不时地就湿了毛巾，替晋阳公主降温，此时已经累得睡着了。

　　旁边的宫女看了看时辰，用手指轻轻地戳了戳她，小声地提醒她要不要去休息。

　　武柔从迷糊中醒了过来，连忙就去看晋阳公主的脸色，见她皱着眉头，睡得并不牢固。

　　她怕她做噩梦难受，便小声地喊她：

　　“公主……公主……”

　　晋阳公主徐徐松了眉头，睁开了眼睛，看了她一会儿，声若蚊蝇地说：

　　“武秀士，我今日见到哥哥了，不是在做梦吧？”

　　武柔笑了，带着欣喜的语气，小声地说：

　　“是真的，我背你去的，你忘了？……你还允许了我一定要好起来。”

　　晋阳公主的精神似乎好了许多，苍白的嘴唇勾起了月牙似的弧度，露出了一点点儿贝齿，甜甜地笑着说：

　　“那太好了，我还梦见哥哥给我讲故事了，语调跟母后一样，讲完了还像小时候常做的那样，亲了亲我的额头……原来是真的。”

　　武柔脸上的笑容徐徐地僵硬了，心知她这是烧糊涂了，还在说胡话，她心酸地低了一下头，看着她可爱的大眼睛，温柔又小声地问：

　　“公主，我陪着你欠好么？武秀士陪着你啊……太子殿下有事情忙，我陪着你。”

　　“我想你们两个都陪着我……嘿嘿……”晋阳公主撒娇似地说。

　　“太子说了，等你完全好了，咱们就一起出宫去玩。武秀士可等着这一天呢，公主可不能延长了我出宫去的时机。”

　　晋阳公主笑着合上了眼睛，似乎是说了几句话之后，累极了。

　　武柔握着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脸颊旁边，眼眶发红，痴痴地看着她，在心里头不停地祈求神佛保佑，一定要让她好起来。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

　　“父皇什么时候来呢，我有话要跟他说。”晋阳公主突然说，眼睛依旧是闭着的。

　　武柔想了想，说：

　　“明日吧，今天太晚了，已经半夜了。”

　　晋阳公主的小手使劲儿地握了她两下，然后气息不稳地说：

　　“武秀士……以后要是……别人欺负你怎么……我食言了……不作数。”

　　武柔听闻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她双手握着晋阳公主的手，强忍着才没有发作声音，故作轻松地说：

　　“就是啊，公主要是欠好，我怎么办？所以公主一定要好起来，一定要好起来！嗯？”

　　“武秀士……”

　　“嗯？”

　　“我好畏惧……天好黑……”

　　武柔哭着抱着她，说道：

　　“没事，有我在呢，我陪着你呢，不怕，啊。”

　　晋阳公主睁开了一点点儿眼缝，视线像看着她，又不像是看着她，说：

　　“我似乎看见母后了……”

　　武柔听闻，整个身子都震了一下，然后再也忍不住痛地哭出了声。

　　她是经历过亲人去世的，当初她阿耶武士彟在临终前，就说看见了已经故去的人，之后没多久就咽了气。

　　她马上恐慌了起来，一边招手去让人去唤医官，一边哭着对着宫女喊道：

　　“去，赶忙去通知陛下和太子，让他们来看看晋阳公主，让他们来看看晋阳公主！”

　　立政殿的殿阁里，整个的乱了起来。

　　武柔就跪在床榻前，死死地抓着晋阳公主的手，高声地对着她喊道：

　　“公主！你打起精神来！你看着我！别睡！咱们说好了，你要带着我出宫去建府，咱们还要去看你年老，咱们要一路游山玩水，玩到黔州去。

　　这世上另有这么多好玩的好吃的，你还没有见过呢！你还这么小，你不能死！”

　　可是晋阳公主再也没有了反映，不管是医官扎针，照旧切穴位，照旧武柔拼命地喊她，她都静静地躺着，眉目松弛，险些没了呼吸。

　　纷歧会儿，天子一小我私家过来了。

　　他只穿了一件寝衣，发髻都是松散的，外头裹了一件裘皮斗篷，就慌里张皇地跑了过来。

　　进了殿阁之后，他先是站在远离床榻五步远的距离愣住了，见医官束手无策地站着，武柔趴在床榻边儿哭，而自己的女儿面色平静地躺着，瘦小的身体，在宽大的床榻上，像是一个单薄的纸娃娃似的。

　　“她……她怎么样了？”天子艰涩地问。

　　医官连忙跪在了地上，抖着身子回道：

　　“已经……已经险些摸不到脉搏了。陛下恕罪！臣已经尽了力了，实在是公主先天体弱，无法复生。”

　　说罢他就连着在地上磕头。

　　天子耳朵“嗡”地响了一下，感受整个天都在旋转，武柔的哭声也变得朦胧起来，他脚步蹒跚地走了已往，坐在了床榻边，轻轻地唤了一声：

　　“犀子……阿耶来看你来了。”

　　晋阳公主没有任何反映。

　　天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脸，等了一会儿之后，突然一下子便哭了出来，伸手将女儿抱了起来，死死地搂在怀里，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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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阳公主殁了，死在了十一岁的年纪。

　　她临终时，天子看了她最后一眼，抱着她一直哭到了天明，原来医官们要劝他离开立政殿，远离疫病熏染的风险。

　　但是谁也不敢吭声，因为悲痛之下的天子，将太子李善困在了武德殿的偏殿里，从始至终都没有让他出来过。

　　所有人都知道，天子心里是清楚的，他清楚有风险，但是他不在乎了。此时谁要是敢劝他，他可能真的要杀人的。

　　立政殿里停灵七日，七日，武柔都守在棺椁前。

　　她哭得眼睛都肿了，舍不得离开半步，不管白昼黑夜都在棺椁旁，做梦都希望晋阳公主能活过来。

　　到第三天的晚上，突然太子身旁的侍卫燕未，偷偷到了立政殿来找她，说太子要见她。

　　武柔整小我私家已经模糊了，她靠在棺椁的停案旁，听了这个话之后，看了燕未很久都没有反映过来。

　　“太子殿下被陛下下旨，困在武德殿里出不来，他快疯了，一直吵着要出来见晋阳公主，而且他不相信晋阳公主已经殁了。

　　武秀士，我们快拦不住了，再这么下去，违抗圣旨的罪名可大可小。请武秀士跟我去一趟，就隔着窗户说几句话，劝劝他。”

　　武柔的眸子这才晃了晃，她扶着停案站了起来，扒着棺椁的边儿往里头看了看，见烛光下，那个小小的身影依旧端庄祥和的躺着，再也不会笑，也不会说话了。

　　她失望地脸色又白了几分，站在灯火香烛间愣怔了好一会儿，才一声不吭地往外走了。

　　武德殿就在立政殿的隔邻，出了院子，再进一个院子就是。

　　现在武德殿的防卫全是东宫的侍卫在做。

　　只有少几个牢恪守卫武德殿的在这里，其余全随着天子去了立政殿了。所以武柔很容易就进了武德殿的大门，随着燕未走到了一处殿门的窗户外头。

　　外头的雪还没有完全化开，人站在外头一张嘴便冒着热气，武柔艰难地开口，喊了一声：

　　“殿下。”

　　可是她的声音已经完全哭哑了，嘶哑的声音险些像是蚊蝇一般，她自己都怔住了。

　　燕未也怔住了，但是他很快便替她转达道：

　　“太子殿下，武秀士来了。”

　　就听见里头有工具翻到的声音，另有几个侍卫阻拦的声音。

　　“殿下，殿下……”

　　“我不开窗，让我已往！”

　　李善从侍卫们的阻拦里冲到了殿内的回廊外，看着外头模糊的身影，殿外的人侧身站着，仪态端庄平静，并不像是伤心的样子。

　　他心里的侥幸便又浓了几分，问：

　　“武秀士……犀子没事吧？要是有事的话，父皇怎么会不放我出去呢？”

　　武柔缄默沉静了一会儿，才偏过了头，望着里头说：

　　“陛下将自己困在立政殿里隔离，另有三天才气出来，你们两个，总得留一个保险的。”

　　李善一听她这嘶哑的声音，马上整小我私家都震了一下。

　　世界突然平静了，万籁俱寂。

　　过了一会儿，他猛地扒着窗棂，痛苦地低吼道：

　　“放我出去！你去跟陛下说我要出去！！让我见见她，让我见见我妹妹！”

　　里头的侍卫们连忙拽住了他，劝道：

　　“殿下……已经晚了，已经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