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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音缭绕

第52章 忆苦思甜

琼音缭绕 湘竹MM 4615 2023-05-08 08:08:00

  耳边传来响声震天的呼噜声,黄思梅神色愣怔。

  也不知道刚刚她劝解的话,张沈年听进去了几多。

  不管是多大年纪的人,怙恃远去的瞬间,我们似乎才真正脱离“小孩”的身份。

  张沈年也是如此,蒙华香去世后,他很长一段时间,看似没有任何变化,却情绪急躁,经常无故生机,在没人注意到的角落,还会悄悄抹泪。

  黄思梅知道,她和张文倩一样,心中也有遗憾。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

  生活,一直都如此残忍。

  *

  越日,张沈年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问黄思梅:“离咱家最近的玉米地在哪?”

  黄思梅说完之后,他就点颔首:“你和文倩说一声,明天咱们一家三口,去玉米地摘玉米!”

  虽然一头雾水,但黄思梅照旧部署了一家三口的玉米地之旅。

  一路上,一家三口都很缄默沉静,只有车里的佛乐,在轻轻回荡。

  到了玉米地后,张沈年指着一望无际的玉米地:“收一天玉米,再来和我讨论,接任团长的事情。”

  黄思梅不知道他的用意,但照旧默默支持他的决定。

  只是默默地帮女儿把帽子拢上戴好,手套包牢。

  东方这烈日下,劳作一天,即即是包裹严实,也有可能黑一圈。

  张文倩从小娇生惯养,猛然下得一天,不做好防晒,恐怕会脱层皮。

  张文倩咬着牙,重重地嗯了一声,将自己裹得,只剩下两只眼睛。

  她不平气地抬着下巴:不就是掰玉米吗?有什么难的!

  但是,不出两个小时,她就被现实打败了:身上的汗水,黏糊糊地在身上蒸发;全身上下,如同有细小的虫子在蠕动,奇痒难耐;她的脸上、头发闷出了大汗,湿答答地将帽子布兜浸湿,软趴趴地贴在脸上,如同捂了一块湿毛巾般难受……

  更痛苦的是,她的胳膊,如同灌了铅一样:不外是简朴的抬手掰下玉米,她的行动却越来越变形、越来越缓慢。

  徐徐地瘫坐在玉米梗上,张文倩喘着粗气,眼睛周围打转的汗水,她都没力气抬手去擦。

  她心中默念着“不行了,想放弃”,手上的行动,却机械地继续。

  曾经,她觉得这样不用大脑思考就一天能拿一两百,很是轻松。

  现在,她对地里的阿姨们肃然起敬:如此简朴重复的事情,原来需要如此巨大的韧性和坚持。

  黄思梅有点心疼,拉了拉张沈年:“要不,就算了?孩子这么多年没下过地,万一中暑了……”

  张沈年抬手,擦了擦额头:“她是娇生惯养,难道咱们这些年不也是收支司机、养尊处优?你能做的事情,她如果做不了,这东方琼剧团,就轮不到她管!”

  现在唱琼剧,已经不再是当年风物无限、“钱途”灼烁的时代。

  但在张家人心里,却对老祖宗传下来的宝物,有着执念:东方琼剧团存活至今不易,要接班必须经过严格的考验。

  今天的劳作,不外是其中一个小小的考验。

  如果这样的考验,张文倩都通不外,如何能指望,未来她能在潮起潮落中坚守初心?

  听到怙恃的对话,张文倩咬着牙爬起来,继续自己变形的机械行动:“没有困难的事情,只有勇敢地狗狗!我就不信,我掰玉米都掰欠好……”

  一天下来,中午只吃了雪菜馒头的张文倩,脸色苍白,湿透的发丝,耷拉在脑袋上,整小我私家没精打采。

  张沈年坐在梗边,望着远处的水库,打开了话匣子。

  当年他考上了大学,拿到了录取通知书,但是第二天,父亲就在十里八乡的巡演途中,突发疾病去世。

  别人都说母亲蒙华香断送了他的前程,让他放弃读大学、回来当个下九流的戏子。

  只有张沈年清楚地知道,母亲为了能让他去读大学,四处跪求七大姑八大姨,只为借三五块钱,凑齐他的路费。

  见过母亲给大舅下跪后,张沈年和母亲说,他不想读大学了,想回来接管东方琼剧团。

  蒙华香听到儿子想回家当团长,气得让他跪了两天地板。

  蒙华香对张沈年说,知识才气改变命运,有文化,才气给琼剧注入新鲜的血液和活力。

  老祖先传下来的琼剧,包罗着先祖们的智慧,能给人启发和教训;如果一代又一代人只会中板、程途、哭腔,剧集永远只有才子美人,那么,琼剧永远都进步不了。

  其时,张沈年抱着母亲,信誓旦旦地说,不读大学,他也能将琼剧发扬光大。

  张沈年接管琼剧团后,琼剧日渐式微。

  有一天,蒙华香被猪咬了,打破伤风针要五块钱。可他身上,怎么都凑不出这5元钱来,不得已,他只能再去找大舅借钱。

  大舅蒙西岳,鼻孔朝天地对着张沈年,要求他必须得先下地割一天地瓜叶,才气借钱给他。

  理由是,下九流的琼剧团,肯定还不还得起这五块钱,张沈年必须先做工来抵。

  蒙华香捂着鲜血淋漓的小腿,熬到张沈年割完地瓜叶,才去公社的诊所缝合注射……

  那时候起,张沈年就告诉自己,要努力赚钱,让自己的家人都过上好日子!

  这就是为什么革新开放的东风一来,张沈年就第一个下海的主要原因。

  在他心中,有一个梦,用最富厚的文化知识,用最小的压力,去成就琼剧。

  但是,他从未向人袒露自己的这个心思。

  许多人看他下海从商,见他嘴上说着琼剧没有未来,便以为他,是迫不得已,才呆在东方琼剧团。

  殊不知,他在用一种别样的方式,掩护着自己不受伤——他畏惧自己,无法力挽狂澜。

  *

  如今,张家的日子是好了,东方琼剧团也不用靠着巡演的微薄收入过活。

  但是,张沈年觉得,有须要让女儿知道,这样的生活来之不易,更应该用心珍惜。

  他不是非得要让张文倩,经历自己这样的苦,但是她得知道,她现在的美好生活,她看到得不算完美、甚至有些残缺的东方琼剧团,都是张家三代人用勤劳的双手、用有限的智慧缔造的。

  他要让女儿知道,她要做的,不是拿去现成的,而是要想措施让它变换好。

  如果女儿不敢想、不敢闯,只想着‘拿来’,那么她当个琼剧演员就好,张沈年绝对不会把东方琼剧团,交到她手上。

  张文倩咬着唇,嘟囔了一声:“你凭什么说我不敢想、不敢闯?你知道什么?你就只会骂我!哼!”

  张沈年冷哼了一声:“你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能不知道你啥样?嘴上呱呱叫,行动慢半拍。我只会再给你一次时机:今年的高考,如果你低空飞过,或者艺考不达标,你就可以放心想想自己的演员之路了。你也不用急着回覆我!先好好思考思考!”

  张文倩小声嘟哝着:“哼,我是从阿妈肚子里爬出来的,才不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

  给了她眼神,张沈年脸色肃穆:“总之,琼剧的传承,不是儿戏,你得有自知之明。”

  黄思梅心口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张沈年其实是用这种方式,变相地和母亲,做一个正式的离别:让蒙华香在天之灵放心!

  琼剧,他会传承下去。

  东方琼剧团,会交给最合适的人,好好打理。

  摸了摸女儿的脑袋,黄思梅轻声道:“走吧!回家!今天你钟阿姨炖了你最爱吃的鲨鱼瓜皮。”

  腌制类食品对嗓子倒霉,平时,蒙华香总会严格限制她的饮食。

  但是对海岛人来说,这样的小菜,久久必须吃上一次。

  张文倩听到这一句,又酸了鼻子:“嗯,回家。”

  回程的路上,依旧是一片寂静。

  黄思梅侧脸看去,开车的张沈年,眼睛凹陷下去,岁月的痕迹,似乎在母亲离去的瞬间,在他脸上猛地加深了烙印。

  后车座宁静带里的张文倩,歪着脑袋,已经沉甜睡去。

  *

  从玉米地回来后,张文倩如同变了一小我私家,每日埋头苦读,俨然要冲清北般努力。

  不仅如此,她每日晨起练功,也比从前,更为勤奋。

  以往压腿,她就是象征性做一下行动,如今不把自己双腿劈成一字就不放过自己。

  黄思梅看着,又是欣慰又是心疼。

  有时候,孩子长大,似乎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之前他们苦口婆心种种劝,张文倩不为所动,如今不用人说,张文倩就自己给自己整活。

  张沈年依旧不时急躁,黄思梅除了劝解,也偶尔充当狗头军师,帮他处置惩罚一些业务。

  琼剧团众人,看着如今气氛微妙的变化,平日里说话,都小心翼翼。

  倒是卖力黎锦事情坊的钟梨花,不时地带着事情坊的黎锦姐妹花,来一些折子戏的对唱。

  有人说她没心没肺,她却笑吟吟地说,在世的人总要继续活下去,不能今后萎靡。

  隔邻幼儿园的幼崽们,不懂大人的情绪,依旧每日打打闹闹,倒是让琼剧团的阴霾,消散不少。

  黄思梅依旧奔忙繁忙,为了琼剧的宣传,巡回演出、送琼剧进学堂、为琼剧学院开班,忙得不行开交。

  *

  二〇〇九年,大暑。

  张沈年为帮王云飞渡过难关,接手了他的房产公司,连带着十几个楼盘。

  随着开发建设进展,终于全部接近尾声,封顶大吉。

  张沈年做房地产,从不以营利为主要目的,所以不管是从基础的钢筋水泥,照旧室内的装修设计,他都接纳最好的质料、最佳的设计。

  这些屋子,是他梦想中的屋子,是他在三亚摆摊时睡天桥、睡油纸屋、睡木板屋时脑海中构筑的美好。

  这些楼盘逐一入市后,张沈年有心无力,逐步加大了职业经理人的比例,他则更多退居二线。

  看着账上不停增加的财富,张沈年和黄思梅都有些模糊:革新开放简直一日千里!市场经济四处良机!

  想不到,当年穷得揭不开锅的伉俪两人,今日竟有这般成就。

  唯一稳定的,简陋就是两人对于琼剧传承的初心。

  一年一度的文化节琼剧打擂台,呀喏哒琼剧大赛,依旧是每年如期举行。

  黄思梅也从参赛演员,逐渐便成了投资人,再成了台下的评委。

  *

  陪同着年度“呀喏哒琼剧大赛”落幕,张文倩收到了高考录取通知书。

  拿着录取通知书,张文倩很是平静地告诉怙恃,她考上了中国戏剧学院,主攻编剧专业。

  盯着录取通知书,张沈年眼皮子跳了跳,怒喝她厮闹:“不接管琼剧团,你就必须接管家里的生意,你读个编剧专业,是个什么意思?”

  “阿爸,琼剧要振兴必须要到更辽阔的舞台,看更大的世界,才气用更好的知识储蓄,让琼剧再次发扬光大。琼剧学院的局限性在于,目前仅有演出、民乐等相关专业,没有编剧专业。”

  顿了顿,她看向黄思梅:“琼剧近二三十年来,不缺好的演员,却没有特别出彩的作品,甚至许多作品同质化严重,好比《喜团圆》和《一门三朱紫》剧情基本雷同,唱词也落入窠臼。”

  “才子美人的剧本,为什么在七八十年代大受接待?因为那时候人们缺衣少食,色彩鲜艳的舞台、男俊女靓的戏剧扮相、感人至深的温情,都能让人共情。”

  “但如今,除了我阿妈编排的那些新剧本,再无其他新剧目泛起。”

  “我知道,阿妈这些年,为琼剧创作了不少群众喜闻乐见的好作品,也简直推动了琼剧的向前生长。可是,阿妈一小我私家,不够,远远不够……”

  张文倩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她坚定地看着怙恃:“我要做阿妈的接棒人,要做琼剧的传承者,就必须要对琼剧的破烂之处,缝缝补补。”

  张沈年看着女儿,有一刹那的模糊。

  简直,九十年代后,随着流行音乐和现代化影视剧的兴起,琼剧日渐成为了“明日黄花”的过时物种。

  要从基础上改变琼剧日渐式微的情形,就得从源头抓起——做有吸引力的内容、用有时代感的形式、布接地气的舞台。

  而这些,是仅仅靠提高唱功、优化唱段无法改变。

  张沈年和黄思梅为了琼剧的传承,已经做了许多的事情。

  好比开班琼剧学院,让琼剧学习系统化。

  好比琼剧擂台、呀喏哒琼剧大赛,吸引更多年轻人、小朋友加入琼剧的行列。

  好比联合学校开张琼剧进学堂,从娃娃抓起,让琼剧后继有人。

  但是这些,还远远不够。

  听完张文倩一番推心置腹的解说,张沈年缄默沉静地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许久,黄思梅抱了抱女儿:“咱们的阿侬,长大了!不管你做什么决定,阿妈都支持你!”

  无力地看着相拥的母女俩,张沈年起身回房,“嘭”的一声关上房门,只给妻女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

  黄思梅拍着女儿肩膀,慰藉她:“你阿爸,心里有个琼剧的结,别看他平日里,言必称市场经济,其实心里最体贴琼剧的振兴,一心想着传承你阿太和阿奶的遗志——你不去琼剧学院,他心里一下子肯定转不外弯来。”

  张文倩点颔首,心中已经有了未来振兴琼剧的蓝图。

  阿太张璐金,唱罢琼剧扛大枪抗日;阿奶蒙华香,十里八乡让琼音响彻海岛上方,阿爸阿妈转业下海、开荒种地只为传承琼剧……

  张家三代人,用自己的言行,默默传承着老祖宗留下来的宝物。

  到她这里,她一定要让它变得更好。

  2008年,昆曲已经在奥运会亮相,让全世界都见识了中华传统戏曲的美好。

  张文倩悄悄下定决心:总有一日,她要让琼剧,冲出东南亚,走向全球,在最顶尖的音乐殿堂响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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