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罪犯，都有苦衷

　　她看着宋君君紧抿双唇的模样，模糊间看到了她那早亡的亲妹妹。

　　“我不能没有孩子……没有孩子，只怕嵘王早已将我厌弃，又哪里会等到现在呢……”叶晚鸢目光紧紧锁着宋君君，口中喃喃道。

　　宋君君见叶晚鸢言语之间，似乎对嵘王有些误会。

　　可凭宋君君自己与嵘王的频频接触，她倒是觉得，嵘王并无大的过错，他没有出轨，也没有不良的嗜好，仅仅只是性格原因，不愿去争权，导致他与叶晚鸢之间有些龃龉。

　　虽说他们二人之间并无恋爱，但几年相处，又一同抚育勤儿，嵘王对她，徐徐也有了亲情，甚至，亲情之外，嵘王对这个妻子还怀有一些歉疚。因此才随处迁就于她。

　　究竟，叶晚鸢怀过他的孩子，只是不幸并未生下来而已。

　　宋君君说不了话，但仍是看着叶晚鸢，不住地摇头。

　　叶晚鸢扶着牢门站起身，看着宋君君，示意她屏退一边的慎孤。

　　“宋小姐，我有些话，想单独与你说。”

　　叶晚鸢双手双脚都带着镣铐，牢门又结实，宋君君倒是心安，但慎孤却不愿退却。

　　“我如今这副模样，还能对她怎么样？”叶晚鸢靠着牢门，嘴角一抹戏谑的笑容。

　　宋君君只好伸手拉了拉慎孤的衣襟，用眼神示意他。

　　“可是太子妃，这……”慎孤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宋君君格外坚持，便只好嘱咐道：

　　“太子妃莫要靠牢门太近。若有事，您便掀了这桌案，属下就在那儿。”

　　宋君君点颔首，悄悄把桌案往自己身上挪了一挪——要是叶晚鸢真的提倡狂来伸手挠她，桌子离得近她掀得也能越发顺手。

　　叶晚鸢看着慎孤退却的身影，悠悠开口，道：

　　“他可真是体贴你啊……”

　　一转头，叶晚鸢对上宋君君疑惑的目光，这才解释道：

　　“我说的是太子殿下。”

　　宋君君无奈地叹了口气，在纸上写下“有话快说”四个字。她一整天折腾下来，都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叶晚鸢抬手擦去不知何时落下来的眼泪，这才徐徐开口，道：

　　“我真羡慕你啊，你的命真好。既无家学渊源，又无朝堂基本，但你就是这么命好，能被太皇太后看中，成为太子妃。我们叶家呢？晚心早亡……我本不想与人结怨……可我没有选择……当年，我只能求嵘王娶我，否则，叶家就没有生机。同样，如果不打点朝堂，穿线搭桥，叶家也没有生机……他们说我们卖官鬻爵，可朝廷上下，哪个老臣没有拥趸？哪个世家不荐亲为官？只不外是我叶家倒霉……”

　　宋君君听她说着没头没脑的话，太久远的事情宋君君无法理解，但叶晚鸢为卖官鬻爵辩解的话，宋君君却是一万个差异意。

　　“守法，如何没有生机？”宋君君在纸上写下这几个字，摆给叶晚鸢看。

　　“而已……而已……”叶晚鸢摇摇头，叹道，“输了就是输了，叶家的罪，我无怨言。”

　　“自然不应有怨。被你们伤害的无辜之人，需要公正。”宋君君心有所感，又提笔写下几个字，扔给叶晚鸢。

　　叶晚鸢似乎是算准了宋君君的回应一般，将那纸条又揉成一团，发狠般攥着拳头，将它捏在手心里。

　　“公正？”叶晚鸢挑眉，满脸都是挖苦，“他们想要公正，大齐的律法，会给他们公正。可我呢？！我们叶家的公正呢？！谁能给！”

　　这撕心裂肺的吼声，宋君君听着难听逆耳，叶晚鸢也似乎是撕碎了自己的五脏六腑般痛苦。

　　“叶家若有冤情，大理寺不查，陛下也不会放过。太子仁德，不会不管。”宋君君皱着眉，想了片刻，照旧将自己想说的话写下来，扔给叶晚鸢。

　　其实宋君君是不信叶家所谓的冤情的。哪个犯罪落网的人没有痛恨？哪个监犯的自述之中没有苦衷？他们不外是不敢肩负，想为自己的过错找些借口而已。

　　太子殿下正直，大理寺卿高洁，若真有冤情，方大人岂会默不作声？

　　叶晚鸢同样只是扫了一眼，将纸条撕了个破坏。

　　纸屑落在湿润的地面上，很快便沾染上污水的颜色。

　　“当年，太子患病，陛下只有两子。我以为嵘王会是我的时机，我以为我嫁入皇族，便能为叶家带来公正，父亲也不会日夜忧心操劳……可是……是我高看了嵘王……你以为我不想过牢固的日子吗？我有身了，那时，我是真的想为嵘王生下孩子……有了孩子，他说什么也该为了孩子去争一争……可是……孩子没了……”

　　叶晚鸢低低地倾诉着，眼泪如夏日暴雨，不见隔离。

　　“……没有孩子，我拿什么劝嵘王奋进？我为孩子去普照寺祈祷，恰巧这时候，我遇到了一对匹俦……你说巧不巧？那农妇也刚刚生下孩子……锦衣玉食的孩子，反而留不住，她这么一个田间劳作的农妇，竟然在路边就能生下康健的孩子……凭什么？！”说着，叶晚鸢脸上露出恼恨的神色，似乎这是一件极不公正的事情。

　　宋君君这下知道勤儿到底是从那边来的了。

　　可是那一对农人匹俦，招谁惹谁了呢？勤儿本可以在怙恃身边，过着牢固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即便不能豪富大贵，但一生平安康健，又何尝不是一种圆满？

　　“……这是缘分。”叶晚鸢眼神木木的，嘴角却带着笑意，“这个孩子，是神佛送与我的……所以，我杀了他的怙恃，藏尸杉树林……噢，就在那天关住你的破屋里……他怙恃的尸身，就埋在你躺着的地下……”

　　宋君君一听，又惊又怒，愤然起身。

　　叶晚鸢并不在乎宋君君的怒气，继续说着：

　　“那孩子真可爱呀……我的孩子生下来皱皱巴巴的，早没了呼吸……可是勤儿，连哭声都那么大……杀那对匹俦的时候，他哭得可高声了。可是我一抱他，徐徐地他便不哭了……你说，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真是个疯子。

　　宋君君听着叶晚鸢的陈述，脑海中泛起了画面，更觉这女人着实活该。

　　明明杀了人家的怙恃，却还要说自己与他有缘分。这样的缘分，可比魔咒。

　　“……嵘王要与我和离，他能成什么气候……我以为他照旧和从前一样，气话而已。之前每次打骂，末了他都市向我服软……我知道，他是看在勤儿的面子上……所以，这一次，我故意亲手写下和离书，我以为他会忙乱，他不舍得我们母子的……可谁成想，他竟然真的答允了……都是因为你……”

　　叶晚鸢恶狠狠的目光让宋君君不寒而栗。

　　宋君君哪有什么错？试探的多了，总有一次嵘王会来真的。

　　“……我拿勤儿的命要挟他……你不知道，我砍下勤儿的手指，他照旧愿意叫我母亲……母亲，母亲……”

　　叶晚鸢抚着她裙裾的那干枯的血迹，心中也有些悔意。

　　那是多可爱的孩子啊。勤儿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事，母亲要罚他。

　　宋君君不忍再听下去了，她的眼前似乎泛起了勤儿那哭得通红的一张笑脸。她只觉得叶晚鸢说的都是些空话。

　　于是，宋君君甩袖，便要离开。

　　那叶晚鸢追了两步，并未挽留，她只是靠着牢门，跌坐在地，摸着干枯的血迹，看着地上已经浸湿污水的纸屑，口中喃喃道：

　　“世人都喜欢公正。我的公正，会有人替我寻。我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

　　宋君君闻言转头，恰悦目见她抬头仰望着稀薄的月光，嘴边浮现起满足的笑容，就连脸颊上挂着的污浊的泪珠，也都折射着微弱的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