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父权

　　卢玹身世范阳卢氏，是旁支庶出子弟。年少时勤奋苦读，十七岁考中秀才，在卢氏一族里也算出众儿郎。

　　十八岁那年，卢玹游学经过南阳郡，借宿在白马寺。

　　年少的南阳郡主姜嫣，进寺烧香。

　　一双少年少女在佛像前相遇，在袅袅檀香中四目相对，一见钟情。

　　南阳王是当朝太康帝的亲叔叔，有封地的实权藩王。膝下只有姜嫣这么一个掌上明珠。

　　姜嫣自小体弱多病，南阳王对她千般痛爱百依百顺。姜嫣执意要嫁卢玹，南阳王也就依了。

　　堂堂郡主没有下嫁之理，便招了卢玹做赘婿。

　　赘婿的名声虽然不太好听。不外，南阳王位高权重，卢玹不外是卢氏旁支庶子，能做南阳王的女婿，着实是攀附。

　　范阳卢氏默不吭声，认了这门亲事。等卢玹进了南阳王府，逢年过节都送厚礼来。

　　小伉俪结婚后，琴瑟和鸣颇为恩爱。可惜，好景不长。姜嫣两年后怀了身孕，生产时难产，大伤元气。缱绻病榻一年便撒手人寰。

　　卢玹痛失爱妻，伤心至极，大病一场。

　　男子守妻孝一年便可，卢玹执意守了三年妻孝。一片情深，令人动容。

　　南阳王也没亏待女婿，从姜嫣的丫鬟里挑了相貌最出众的一个，伺候卢玹衣食起居。

　　这个叫梅染的丫鬟，肚皮很争气，很快有了身孕，生下一个儿子。

　　卢玹得了子嗣，十分厦悦，给孩子取名姜颖，日后能为嫡母上香祭祀。

　　南阳王却道:“嫣儿有自己的骨血，不必抢别人的儿子。以后自有韶华为她祭祀烧香。”

　　南阳王做主，让这个男婴叫卢颖，又令府中摆宴，抬梅染做了姨娘。

　　那一年，南阳王亲笔写了一封上万字的奏折，字字泣血。

　　先帝看后大为动容眼睛湿润，准了南阳王所请，破例封爵刚满五周岁的姜韶华为南阳郡主。

　　姜韶华的名字被正式录入宗室名册，成了第一个继续外祖父姓氏和爵位的大梁郡主。

　　梅姨娘隔年又生了一个女儿。卢玹带着梅姨娘和一双子女住在王府西北角的院子里。平日里，梅姨娘和这一双孩子少少泛起在姜韶华眼前。

　　这一年姜韶华为祖父守孝，卢玹每日都独自来陪伴女儿。从不让梅姨娘和庶出的弟妹来碍她的眼。

　　这样的小心，这样的体贴。

　　十岁的她，如何能不信任依赖这样疼爱自己的父亲？

　　“韶华，太后娘娘接你进宫抚育，于你而言，利益颇多。一来，你有正经的尊长教导。二来，有太后娘娘照拂，便没有人敢挑剔你年幼丧母。日后也能挑一门更好的亲事。”

　　“王府这里的内务琐事，爹替你照应，你不必烦心。只管放心进宫。等日后你出嫁，爹为你准备一份厚实的妆奁。”

　　年少的她太过天真，听了这般全心为她考虑计划的说辞，满心感动。

　　厥后，她这个南阳郡主离开南阳王府，去了京城，进了宫廷。

　　卢玹顺理成章地成了南阳王府的主人。

　　她出嫁时，足有六十抬妆奁，确实丰盛。

　　可南阳王府积累了几十年的家业，原来都是祖父留给她的。最后，却都姓了卢。

　　卢玹甚至没用过多的心计手段。世人民俗，女子未嫁从父。父权轻而易举地拿走属于她的一切。

　　一念及此，姜韶华心中恨意翻涌，险些要将她淹没。

　　她恨自己，愈甚过恨眼前这个血缘上的父亲。

　　是她瞎了眼蒙了心，被所谓的父女亲情蒙蔽，糟践了外祖父的一片苦心。

　　幸亏苍天有眼。

　　花有重开日，人有再少年。

　　她回来了。

　　这一世，她绝不会将自己的命运托付给任何人。她的人生，从这一刻起由她自己来掌控。

　　……

　　卢玹快步进来，和女儿目光相触的刹那，心里咯噔一惊。

　　姜韶华一岁丧母，厥后一直由南阳王亲自教养。四岁念书，五岁习武，他这个亲爹反倒插不上手。

　　不外，父女血浓于水。虽然不是每日晤面，父女间依然十分亲近。

　　去岁南阳王病逝，女儿对他就更依赖信任了。

　　现在，女儿看他的目光，却似看陌生人。

　　漠然中带着审视。

　　那目光，像极了死去的岳父。

　　卢玹按捺下心中些微不快，微笑着说道:“宫中太后娘娘派了人来，五日前进了荆州，估摸着这一两日就到南阳郡。”

　　“听闻这位赵公公是太后娘娘面前的红人，不行轻忽怠慢了。我计划亲自带人去城门外相迎。”

　　姜韶华却道：“些许小事，何须父亲出头。陈长史领人去相迎便可。”

　　陈长史，单名一个卓字，是南阳王府的左长史。南阳王生前对陈卓十分器重，王府和朝廷官员打交道外事往来，都交于陈卓之手。

　　卢玹没料到女儿一口谢绝，有些意外，继续张口道：“赵公公不知何时能到，这一去或许要两三日。王府内外事务繁琐，离不得陈长史。照旧我去吧！”

　　姜韶华正眼看了过来，目光平静，声音淡淡：“父亲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赵公公是宫中红人，父亲无品无级，去相迎即是王府轻忽怠慢，会令赵公公不快。陈长史是正五品的王府左长史，他去正合适。”

　　轰！

　　卢玹的脸孔瞬间涨红。

　　没错，他只是南阳王府的赘婿。无官无职，身份尴尬。对外基础不能代表南阳王府。

　　岳父南阳王在世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夹着尾巴低头做人。

　　南阳王一死，压在他头顶的巨石没了。他心中痛快酣畅难言。

　　南阳王府是他女儿的，和他的有什么两样？

　　这一年来，他四处拉拢人心。有人眼明心亮，被他悄悄拉拢过来。只恨陈卓等人自恃南阳王心腹，对他不冷不热。

　　赵公公来南阳郡一事，早早传入他耳中。他重复思虑，有了定计。去迎赵公公是第一步。然后，便能筹谋第二步第三步。

　　万万没想到，第一步没迈出去，就被女儿生生揭了脸皮。

　　痛不行当，无地自容。

　　一旁的章妈妈错愕地瞪大了眼。

　　姜韶华静静欣赏卢玹的窘迫尴尬。

　　卢玹用力咳嗽两声，将心头怒火按捺下去，温声说道：“我是你父亲，为你出头理所应当，哪有什么不合适。”

　　姜韶华淡淡道：“我意已决。”

　　卢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