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寿司啊寿司，又香又滑的寿司……”

　　木寒夏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把一个个刚刚捏好的寿司，放进碟子里。

　　日灼烁亮，货架琳琅。时间还早，超市里客人不多，显得空荡又寂静。木寒夏穿着那套矬矬的红色营业员制服，站在柜台后，闲得无事，又挑出几个她觉得最漂亮满意的寿司，放在个空盘子里摆拍。

　　论到摄影技术，虽说她的手机摄像头质量一般，但她拍出来的照片，总是被人夸。

　　光影模糊处置惩罚的配景里，每一颗米粒都显得晶莹丰满，绿的海苔，红的鱼肉，颜色清晰漂亮。她把照片发到微博，又配上一段装文艺的词：“三文鱼寿司加金枪鱼手卷，浸泡在食物香味中的一天——by木寒夏。”

　　很快就有一堆人评论点赞。

　　高中同学A：“好美！”

　　高中同学B：“大早上拉恼恨真的好么？我还在地铁上赶去公司，没吃早饭呢！”

　　高中同学C：“木寒夏又在装文艺了，汗。”

　　化妆品营业员少女：“夏夏拍得真好！”

　　肉科营业员小伙儿：“呵呵，猪肉才是王道！”

　　高中同学D：“阿夏在超市混得风生水起啊。有空来海南玩阿，我们家的荔枝都快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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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寒夏倚在柜台上，看得正乐，冷不丁何静拎着两个大榴莲，从旁边经过。她是水果科的营业员，深呼一口气，就把榴莲丢到了货架上。然后凑到木寒夏身边，看了两眼，嘀咕道：“你就知道穷快活！”

　　木寒夏放下手机：“难道我穷，就不能快活了？”

　　何静噗嗤笑了，扫一眼她做出来那些像模像样的寿司，忍不住叹息道：“你干嘛总是申请换部门，换来换去。”

　　木寒夏一脸正色：“你不知道么？我的职业目标就是掌握超市的七十二项绝技……”

　　“去你的！”何静打断她，敛了笑，压低声音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往上爬。你自考的本科文凭已经下来了吧，照旧江城大学的。哼，你人长得又漂亮。未来啊，要是爬上去了，可不许忘了我……”

　　木寒夏为难：“可是，俗话说得好，糟糠之妻都得下堂……”

　　何静一个爆栗赏在她的头上。

　　——

　　乐雅超市江城二环路店的总经理叫孟刚，三十五岁，只身离异。

　　他每天总是很早到办公室，开始掌控超市一整天的运营。也时常事情到很晚，跟那些营业员收银员一起下班。虽然营业员们并不敢跟他说话，但谁都知道，这家超市是在他的领导下，才气连续多年稳居华中地域营业收入第一。

　　这天，孟刚如往常般，召集各部门治理干部开周例会。晨间的阳光还很温煦，大聚会会议室里，各人围桌而坐。孟刚坐在主位，指间夹着根云烟，不紧不慢地抽着。阳光落在他方正的眉目间，而他的身材本就高峻，这令他看起来有种略显粗犷的威严。

　　气氛原本平静而严肃。可是轮到市场部经理讲话时，就有人隐隐露出笑容。

　　因为市场部经理带来了一个消息：竞争对头永正超市的董事长千金、营销总监程薇薇，昨晚出车祸了。虽已无生命危险，但伤势严重。

　　“永正刚宣布要在我们劈面1。5公里开新店，二环路的地都被他们拿下了，卖力新店筹备的营销总监却出车祸了。”办公室主任神色淡然地说，“我看他们的新店是要延后了。”

　　采购部经理性格火爆些，嗤笑一声说：“说实话，我可差异情他们啊。我们在这里干得好好的，永正看我们业绩好，非要在街劈面开店，跟我们打擂台，抢生意。说句不应说的话，活该！”

　　各人七嘴八舌议论着，都有点幸灾乐祸。孟刚坐在主位，虽然没有说话，但他从不是什么仁慈老实之徒，嘴角偶尔也露出了笑意。

　　“孟总。”市场部经理若有所思地说，“我听说这次跟程薇薇一起出车祸的，另有她的一个朋友，是她从美国请回来的辅佐，帮她运作新店。”

　　“美国？”有人问，“是什么人？”

　　“似乎是程薇薇的大学同学，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

　　“呵……”有人笑了，对孟刚说，“孟总，千金巨细姐带大学同学回来齐上阵，永正这回真是一手烂牌了。”

　　各人都笑，孟刚也微微一笑，说：“各人不要掉以轻心，永正的运营一向稳健，最近在此外都市开的几家新店，业绩也都不错。等他们开店时，照旧要做好充实准备，把他们打下去。对了，程薇薇请回来的辅佐，叫什么名字？”

　　市场部经理想了想，答：“似乎叫……林莫臣。”

　　——

　　临近中午，木寒夏送走了一位主顾，在柜台后坐下瞌睡。

　　昨晚睡得那么糟糕，她犯困简直天经地义。趁着没人，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满眼是泪地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她的头往下猛地一点，醒了。睁眼四处看了看，刚要继续睡，却一眼看到几排冷柜后，孟刚和他的助理正站在那里。

　　木寒夏一下子吓醒了，马上坐直，一脸严肃，还伸手整理了一下柜台里的寿司。似乎适才瞌睡的完全是另一小我私家。

　　她没抬头，只感受孟刚的视线，似乎还落在这个偏向。灼灼的，如他这小我私家一般，沉而深。过了一阵，她抬起眼，发现他们已经走了。

　　木寒夏松了口气。心想孟刚每天巡店，要看那么多柜台那么多服务员，说不定基础没就没往她这儿看一眼呢。

　　结果没过多久，孟刚的助理小陈去而复返，站在柜台后，笑得平和可亲点水不漏：“木寒夏，孟总叫你去趟他的办公室。”

　　——

　　领导和干部们的办公室，就在超市楼上。而孟刚的办公室，在顶层四楼的尽头。

　　木寒夏并不是第一次来。

　　上一次，是三年前，她被招进这家超市做营业员。在同期的二十多小我私家里，孟刚只召见了她一小我私家。

　　那时的孟刚，样貌妆扮跟现在险些没什么变化。平头，高个，穿简短的短袖衬衣和西裤，戴着块好表。眉眼黑而硬，指间时常夹着烟。木寒夏第一次晤面，就注意到他的手指，那手指骨节丰满、坚硬、黝黑，有厚厚的茧。

　　而木寒夏至今记得，那天他对她说过的简短的一番话：“小女人，我看过你的简历。你虽然只有高中文凭，但是是全市最好的六中结业的。在我这里好好干，以后会有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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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刚其人，中专结业，没有任何配景。全凭自己，一路摸爬滚打，从超市营业员，一直爬爬爬，正式职员、主管、经理……最后成为了这家超市的一把手。

　　他是这间超市里，许多人心中的奋斗目标。

　　也是木寒夏的。

　　轻轻推开虚掩的屋门，木寒夏一抬头，瞧见孟刚坐在办公桌后，旁边的金鱼缸里，水泵汩汩响着。他手里握着个茶杯，屋内有茶香和烟味交织的清淡气息。看到木寒夏敲门进来，他只微微一笑：“坐。”

　　木寒夏有点尴尬地坐了下来，心想大BOSS总不至于因为她瞌睡，就把她拎上来。这种事，通知一声主管训斥她就行了。

　　她的心有点突突地加速跳着。

　　结果孟刚第一句话就问：“昨晚没睡好？”

　　他的嗓音降低温和，听着并没有责备的意思。木寒夏的脸却有点红了，耳朵里反而无比清晰听到鱼缸里的水花声，她低着头，轻声答：“嗯，孟总，我下次不会了。”

　　她还穿着红色制服，只是要上楼见孟刚，摘掉了帽子，露出柔顺的马尾辫。许是因为走得急，又或者是心里紧张，她的额头浸出了一层细汗。而因为肤色白，脸上脖子上都是象牙一般细腻的颜色，微微浸湿，露出些许润润的红。她低着头，平素乌黑的眼睛低垂着，睫毛却显得密而长。同样白皙的双手垂落身侧，轻握成拳。

　　过了一会儿，她才听到孟刚说道：“别紧张，孟总今天不是要责怪你这件事。以后注意就行了。”

　　“谢谢孟总。”木寒夏嘴角偷偷弯起，马上又放下，抬头一脸正色地看着他，“那孟总找我……”

　　孟刚盯着她：“你的自考本科文凭下来了？”

　　木寒夏欠美意思地笑了笑：“嗯，前几天拿到了。”

　　孟刚也笑了，端起茶慢慢喝了一口：“今后有什么计划？”

　　木寒夏看着他的神色，试探地答：“我之前向人力资源部提过申请，想到市场部去事情……”

　　“我已经批了。”

　　木寒夏一愣，巨大的厦悦，却是混杂着些许甘苦的厦悦，一下子从心底冒了出来。

　　“孟总，我……”她一顿，深深向他一弯腰，“谢谢、谢谢您。”

　　“平时看你嘴挺能说的，今天结巴了？”孟刚那深深的眼睛里，也有一点笑意，朝她点了颔首：“小女人，好好干。”

　　木寒夏整小我私家还处于乐开花的情绪中，嘴上却答：“孟总，我已经二十二岁了，不是小女人了。”

　　“这么年轻，在我面前还不是小女人？”他说。

　　——

　　一个月后。

　　因为手上的事情需要交接，生鲜科最近又比力忙，所以木寒夏要再在超市里站几天岗，才气到市场部去。

　　这是个阳光静好的早晨。这几天，木寒夏在糕点柜台顶班，很清闲。不外她是个闲不住的人，很快就开始跟师傅学做饼干了。

　　这个时间，超市里主顾还很少。头顶上方的喇叭，放着陈奕迅的《十年》。木寒夏随着轻轻哼着，她唱歌是很欠好听的，用何静的话说“像小孩子一样找不到调”。

　　柜台玻璃折射着柔和的灯光，浓腻温热的香气往鼻子里钻。木寒夏弯腰，将一盘刚烤好的饼干，放进去。嘴里刚唱道“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就看到柜台前泛起了一双笔直的长腿。

　　那人穿着西装皮鞋，站在那里没动。

　　木寒夏的饼干还没放好，也不急着起身，乐呵呵地说：“先生，想买点什么？这是新烤的饼干，尝尝吗？”

　　饼干是她刚学做的，虽然模样朴实了点，方方正正灰扑扑的，但味道还不错。

　　“这么难看的饼干，会不会毒死我？”那人说。

　　木寒夏微怔，抬起头，就撞见了一双漆黑幽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