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一更）

　　木寒夏抬起头，望着湛蓝的天。烈日照得她睁不开眼睛，微微眯着，看着前方大片大片的荔枝林，叶绿果红，一挂挂坠满枝头。她轻轻笑了，想：要是真能乐成，那就跟做梦一样了。

　　她现在的感受，就像行走在悬空的钢丝绳上。她是个孤掷一注的赌徒，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自己跟自己来了一场豪赌。

　　张玉磊站在离她几步远处，望着她。他们是高中同学，已经有几年没见。但有的人，想起都能令你觉得信任和温暖。对于许多人来说，曾经的天之骄子木寒夏，或许就是这样的人。尽管她现在落魄。

　　张玉磊清楚记得，那时她常穿条白裙子，头发干洁净净梳在脑后，站在同学中，明媚而狡黠的笑。现在，她笑容依旧，明媚依旧，但眉宇间，总有什么工具改变了。

　　那是一种冷冽而寂静的改变。

　　“浙江的水蜜桃，湖北的香菇，海南的荔枝，果真名不宣传。”木寒夏转头笑望着他，“大磊，把你们家荔枝园下个星期的产量，都给我吧。我还要拿下周围其他几个荔枝园的产量。”

　　张玉磊听得吃了一惊，他之前就知道木寒夏不外是超市的一个小小营业员。

　　“你……你拿？你想干什么？你……哪来的钱？”

　　木寒夏微微一笑，抬手给了他一拳：“怎么，看轻我了吧？难道我就没有来跟你谈生意的时候？是这样的，我现在没做营业员了，在市场部。如果你能给我这个时机，我就回去跟领导谈，直接从你这里采购。”

　　张玉磊想了想，没有马上说话。虽说现在他的父亲还在治理荔枝园，但他基本也接手巨细事务了。只要价钱没问题，他是能够拿主意的。而且私心里，他还希望能给木寒夏自制一点的价钱。虽说木寒夏这个要求有点突然，但她服务，他从心底却是信的。

　　于是他点颔首：“好，但是要尽快。你知道海南荔枝市场很大，现在又是盛产季节，每天的出货价钱都纷歧样。我现在也没措施给你准确价钱，只能在当天的实时价钱上，给你个小折扣。”

　　木寒夏谢谢地望着他，说：“我知道。谢谢你。”

　　海南荔枝产地出货价瞬息万变，她虽然知道。这就是她这趟来海南的原因。

　　两人在荔枝树间穿行着，脚踩着被太阳晒得发硬的泥土，张玉磊听木寒夏不疾不徐地说她这次的全盘计划——

　　“我在市场部做助理的时候，每天跟数字打交道，许多许多的数字，销售市场数据、供货市场数据、产量数据、供应商数据……慢慢的，我发现了一个纪律。你知道的，许多季节性、地域性强的商品，我们超市并不会从产地直采。好比就说荔枝，另有其他水果，另有散装大米这样的。要是每种商品都要派专人去外地采购，那得派几多人出去，那也是不行能的。所以，譬如荔枝，我们就是从江城的供应商那里买。而供应商就是从你们海南采购的。这中间，就存在一个价差。”

　　张玉磊颔首：“是的。但是你现在想要直采，就得自己肩负中间的运费、人工，你占不了什么自制啊，为什么要做？”

　　木寒夏笑了笑说：“谁说占不了自制？我每天就盯着那些数据看，我发现了这中间有问题，拿去跟部门那些老同事商量，但是他们基础就不在意，还觉得我没事找事。但是我越想越觉得自己想得没错，这样的供求市场上，藏着个时机。”

　　“什么时机？”

　　“一般情况下，我们改为直采，也多赚不了几多，对差池？因为其实中间的供应商，原来也没赚几多，这是市场价钱自动调治机制。

　　但是，我研究了最近五年，这个季节，也就是这二十来天，海南荔枝生产价钱日变化图，另有供应商给我们的价钱图，发现了一个纪律。你们这里，价钱每天在变化，随着产量到达峰值，价钱也会逐步走低，后面越跌越低，越跌越快，对差池？供应商给我们的价钱图，也是这样的走势。但是，因为中间的供应商鱼龙混杂，又隔了地域，供应商市场没有那么规范、信息流通，他们的价钱调治速度，并没有你们实时，至少存在3-5天的滞后。”

　　张玉磊听得心头莫名一震，他似乎有点明白，木寒夏说的“时机”，藏在哪里了。

　　木寒夏的那双眼，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澄。张玉磊看着她，却似乎看着另一小我私家。她说：“我看过了，今天海南的产地价钱，照旧7块2，而江城供应商的供货价是8块4，我们乐雅和永正的销售价，都在10块左右。凭据这几年的销售纪律，结合天气预报，下周，海南很可能迎来销量岑岭，实时出货价会跌到5块以下。而江城的供应商价钱，至少要在3天后才会调整。我要抓住的，就是这个短暂的时间差、价钱差，直采荔枝回去。”

　　张玉磊问：“你计划卖几多钱一斤？”

　　木寒夏答：“永正，乃至江城所有超市，还在卖10块。只有我们一家突然卖5块，完全想象不到的低价，你觉得主顾会有什么反映？他们会觉得不行思议然后疯抢一空，然后江城所有其他超市的荔枝，都市卖不出去。只要我能做成这一件事，乐雅就能重新获得主顾的注意，绝处逢生。”

　　——

　　黄昏的海南，是湿润而闷热的。木寒夏住的是间很自制的快捷酒店，洗了澡之后，就换上宽宽大大的T恤和短裤，躺在床上，望着窗外靛蓝的天。

　　张玉磊执意要让她去家里住，她没肯。一是欠美意思打扰他太过，二是张玉磊家，到底照旧他爸做主。就这么住到他家去，对后面做生意，纷歧定有利益。

　　今天她获得了张玉磊的口头允许，在他的资助下，与四周另一家荔枝园，也谈好了。只要明天再谈好两家，她就可以跟市场部经理汇报自己的全盘计划。

　　虽然她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但她有掌握，这个计划，经理一定不会轻视，一定会第一时间上报孟刚。而孟刚一定会同意，而且尽全力推动这件事。

　　不外，孟刚再派别人来海南谈采购，一定来不及抓住眼前的价差空间。所以只能依赖她。

　　那样，她就会获得，想要获得的工具。

　　只是，一切都市如同设想般顺利吗？她的心里，也恍模糊惚的。

　　那晚差点被孟刚侵犯后，她的心里，就藏着一股孤勇。在想出这个对策后，这份孤勇就驱使着她，一直向前，掉臂一切。不去想身前身后会有几多艰难险阻，也不去想自己是何等渺小卑微的一个角色。她豁出去了，就想做成这一件事。他～妈的别人的人生是人生，别人的欲望是欲望。那她的，她的难道不是？

　　……

　　然而木寒夏并不知道的是，这家酒店里，另有另一个，从江城来的住客。

　　窗外暮色弥漫，落下的太阳，只留下一点残余的光，将天空染得晕晕沉沉的。林莫臣站在房间里，心情有点不太愉快。

　　他从没住过这么简陋的酒店。棉布床单，两根面条一样挂着的窗帘，另有仔细看就会发现细小污渍的地板。他多看周围一眼，就会有点隐隐的恶心。

　　但是没措施，那个女人住在这里。

　　对于他突然抛下永正的事，飞来海南的举动，程薇薇体现很不理解，在电话里说：“Jason，你做事一向稳重可靠，但是这次突然丢下我托付的事不管了，我实在无法理解。”

　　林莫臣答：“我能清楚判断，什么事对我是最重要的。永正后续的营业计划，我都已经部署好，纵然人不在，它也会自己向前运转。如果你无法理解，那是你的问题。”说完就挂了电话。

　　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木寒夏。想到这一点，林莫臣的嘴角冷淡地勾起。人在商场，光是靠脑子吗？不，许多时候，靠的是直觉。那天听到木寒夏跟何静的说话，她提到“供求市场”、“数据”、“时机”。林莫臣就隐隐觉得不妥。再听她说“要在永正的困绕圈撕出一条口子”，那正是他不希望泛起的事。所以，他怎么可能放任这个祸殃，在眼皮子底下继续生长。须知越是渺小的人，越容易干出让人意想不到的事。

　　所以他跟了过来。跟了一天，大致也知道这个女人，想干什么了。

　　酒店一楼，另有个特别小的院子，种了几棵树，还算幽静。这时天已经黑了，林莫臣在窗口站了一会儿，就看到院子劈面的房间，门开了。木寒夏走了出来。

　　林莫臣微微侧转身体，站到了窗帘后，注视着她。

　　她似乎有点入迷，在院子里走了一圈，手不安份地拨弄了两下树叶花卉，看起来心情很不平静。最后，她在张残缺的石凳坐下，正好背对着林莫臣的窗，隔得很是近。他甚至能看清她耳后的皮肤，白皙细腻，在院里柔黄的灯光下，显得朦胧。

　　许是在这个简陋的房间里站得太久，林莫臣心里突然生出几分焦躁之意。但是他依旧无声无息，凝视她不动。

　　她坐了一会儿，从脖子上拉出一个吊坠，托在掌心里。林莫臣看到，那是个用红线穿着的小玉佛。

　　她闭着眼，双手合十，轻声说：“妈妈，你一定要保佑我。这是我翻身的唯一时机，保佑我顺顺利利，不要出任何差错。保佑我立下这一功，这样无论我留在照旧离开乐雅，都市有人看得起我。我不想再做营业员了，不要再被人轻视侮辱了，我想要往上爬，爬到我这辈子能到的地方去。”

　　说完之后，她放下手，像是要故意放松，长长地吐了口气，走回房间里，关上了门。

　　院子里突然变得静极了。地上的月光清稀如水，楼宇的上方，云层暗黑而模糊地聚集。林莫臣突然唇角一勾，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