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封爵

　　三日过得飞快，封爵的旨意下来了。

　　“奉天承运天子

　　“诏曰

　　“秀女长嬴，定远将军长之荣之嫡长女，素娴仪矩，度循礼法，性禀温庄，着册为正五品秀士，居雪阳宫东偏殿，望其谨记宫规，勿负皇恩

　　“钦此”

　　“妾……接旨。”

　　清凉的夏风钻进少女的脖颈和衣领间的空隙里，背后罗衫微微兴起，恭顺低垂的颈子凉丝丝的。

　　她的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恭喜长秀士，明日巳时便有尚仪夫人来贵府指导秀士宫规礼仪。”

　　“严公公辛苦，”长之荣快步迎上前，“来喝杯茶再走？”

　　严昌升拿调养得宜的圆润指头点了点他，“诶，我这另有好几家等着呢——你呀你，自家的事成了，就不管别人了？”

　　“哈哈哈哈……严公公这是说的哪里话？”

　　杜氏识趣地带着长嬴等人告退，做各的去了。

　　严昌升的神色这才放松下来，随着长之荣并行进屋品茗。

　　“小女年纪小不懂事，进宫还需劳烦严公公多帮衬着点呐。”

　　“唉，这话儿可怎么说呢，不是我不想帮，要害是这恩宠要看圣上自己喜欢才有，我帮的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严公公谦虚，您可是难得能在御前说得上话的大红人呐……”长之荣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小包，“爱女只要有个时机，便可平步青云，到时少不了念着严公公的好……”

　　“得得得，”严昌升嘴上嫌弃，平滑的肥手却实诚揣过了金片子。

　　*

　　这天起定远将军府像一潭死水突然蹦进了一只青蛙，好容易掀起来个洪流花，人人都喜气洋洋，奔走相告。

　　就云雅居一连几日里病气沉沉的，都被这欢快气氛带得喜庆了不少。长朦这几日消瘦下去的肉，终于徐徐地添回去了。

　　寂静多年的长老爷，身为长氏家族最不起眼的旁支之一，终于也有了翻身的这一天，几日来多出门应酬，投合恭维之人源源不停。

　　宋医生说了，她这一病就得慢慢养着，忌操劳，忌忧虑。

　　杜氏对从前想让她入宫的执念缄口不谈，日日去云雅居陪着她解闷儿。

　　只要一敞开窗，长嬴就能听见又有仆从三五成群给劈面送去补品。

　　“啧，送这么多，可真是不心疼呐。”

　　早膳后，芍药耐心地给长嬴盘发髻，“哪就那么严重了？这要真都吃了可真得失事了。”

　　长嬴不以为然，“她好歹是个母亲，就是再狠毒的老虎，也见不得亲女儿这么受苦。”

　　芍药摇摇头，“二女人酿成这样还不是应了她娘的报应，我看她是……”

　　镜中映出美人正用小姆指甲细细描摹两弯长眉的弧度，眼神昏暗。

　　当日她一出生就被迫成了杜氏上位的牺牲品，如今杜氏的女儿又被迫成了她入宫的牺牲品。

　　她微不行察地叹口气。

　　长朦无辜，可短短无辜二字又能在她心里占去几多分量。

　　她这十七年因杜氏受病痛折磨，也是无辜受害，而这一次给长朦下的砒霜，就当是还清一半了。

　　她的人生就是一个漩涡，只有拼命往上爬的人才气苟活，剩下的输家都被卷进深渊。

　　不宁愿宁可又能如何？从小她就明白了一个原理，那就是在这个世上她若不争不抢，不会有人把饭亲自送进她嘴里，更不行能凭着一时的恻隐和同情就永远获得一小我私家的疼爱。

　　至少她长嬴没这么好命。

　　纤纤柔夷在额上贴了一枚梅花花钿，十七岁的少女定定瞧着镜里的乌黑散乱的发丝，不知何时已梳成妇人头。

　　她一阵模糊。

　　似乎昨夜还留着女人头。

　　暖阳透过窗棂撒下金片子，斑黑点点晃在她脑后别着的缠花簪上。

　　她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

　　以后的路，只会比在府里更血腥，更凶残。

　　吱呀——

　　虚掩的门敞开，更多的金片子洒进屋里，点点滴滴聚成一条金河，自门口蔓延到长嬴的绣鞋底。

　　接着，青色的葛布裙角擦着门槛游进，甘棠满面东风：“主子，尚仪夫人来了。”

　　*

　　俞朝重礼，尚仪夫人在大俞宫廷职位很高，通常初入宫闱的女子，都需经过她们的提点，在正式进宫成为正儿八经的嫔妃之前，甭管多高位份，见了尚仪夫人都要施礼的。

　　因此长贵寓下又是好大的阵仗迎接，不巧的是这位尚仪夫人不喜热闹，一番不行制止的外交事后，她推掉了盛情邀请的接待宴会，主动提出要先与长嬴闲谈。

　　“老身姜妙清，见过长秀士。”待进了宁娴院，这位尚仪夫人再次冲长嬴一施礼，长嬴也敬重回礼。

　　“姜尚仪，一路辛苦。”少女嫣唇怕羞带怯地一抿，言笑晏晏，“快进屋喝杯茶吧。”

　　“多谢秀士。”

　　姜氏一落座，随身服侍她的三个宫女也一齐跟进来，垂手侍立一侧。

　　宁娴院的堂屋桌上摆着几碟切好的瓜果点心，摆成了莲花型，赏心悦目。左右各摆一把红木雕花圈椅，似乎是这间院子的主人考虑到姜氏年岁大了，还特意在左手边的椅背上放了一只软垫。

　　“姜尚仪请用，暑气灼人，吃点瓜果祛祛暑。”长嬴使了个眼色，甘棠款款上前，呈上一只琉璃碗摆在两人之间的红木桌上，琉璃碗里是冰镇好的冰碗子，里面镇的是应季的新鲜瓜果瓤，另有莲藕，菱角等等。

　　两鬓花白的老妪，舀起一块瓜肉送进嘴里，细细地嚼着。精亮的眼珠闪着微光，一面嚼，一面细细审察身边的美人。

　　果真如听说中一样瘦弱，不外……

　　不外这张浑然天成的脸蛋，实在难得，尤其是这极为难得的尺度的柳叶眼，足以摄人心魄。

　　瓜果的甜味混着菱角莲藕的清香在口腔里扩散开来，姜氏这才发现碗里的瓜肉切得用了心思。

　　坚硬的靠近皮的部门全都削洁净了，只剩下软软的瓜芯盛了半碗，差异于年轻人的贪凉和喜欢的清脆口感。软糯糯的瓜瓤和小碗分量，正适合她这个年纪的人吃。

　　这小细节看着微不足道，但足见长秀士调教有方。

　　“秀士有心了，”姜氏放下空碗，接过甘棠呈上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这瓜果很是可口，老身的暑热已消泰半。”

　　长嬴也放下手里只动了一口的茶盏，款款一笑，“姜尚仪一路劳累，母亲为您部署了客房，今日就好好休息吧。”

　　“不必，”姜氏摆摆手，“不到半个时辰的路，有什么好歇的。”她笑眯眯拉过长嬴的手，冰凉的水葱指尖从她手心蔓延到四肢百骸。

　　“哟，手这么凉，难怪见你大热天的还喝热茶。啧啧啧……”老妪叹了口气，“这体质寒凉之人，恐怕欠好生养呀，秀士就没请过医生仔细瞧瞧？”

　　长嬴摇摇头，抿唇不语，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姜氏越瞧越心疼，这好好的女人，偏偏体质寒虚。

　　“等进了宫，你可以找齐太医，他医术不错，我这痹病就是他调治好的。”姜氏突然来了热心肠，像熟识的热心大娘似的，慈祥地拍了拍长嬴的手背。

　　长嬴灵巧所在颔首，谢谢道：“多谢姜尚仪，真不知道怎么谢您……”

　　姜尚仪笑道：“长秀士学好了宫规礼仪，进了宫能不失分寸，就算是谢我。”

　　她放开了长嬴的手，腰背挺得笔直，直视长嬴的双眼，正色道：“皇宫内院最重规则，秀士可知，在宫中处事最要紧的一条是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