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文老太爷
周管家是文府的大管家。
他在文府做事已有数十年，能从文太老爷年轻时候身边的小厮，一直熬到如今的大管家之位，全仗着他那一手推测文老太爷心思的功夫。
但今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只是在清风阁外来回踱步，犹豫着不敢进去。
恰好文老太爷身边的婢女春桃端着托盘走出门来，托盘上放着老太爷刚喝完的药碗，青瓷碗底还剩下一层玄色的药渣。
“老太爷可是歇下了？”周管家上前轻声问道。
春桃摇首道：“老爷子刚喝了药，说是苦得受不了，叫我去小厨房拿甜羹来。”
“没想到老太爷这么英武的人，此时却闹起了小孩子脾气。”她轻笑一声。
这时，屋里头响起一把沧桑而沉稳的声音：“春桃，外头是何人？”
原来是文老太爷听到外头有人窸窸窣窣的对话声，固有此一问。
春桃高声回应道：“回老太爷的话，是周管家来找你咧。”
完全无视周管家挤眉弄眼地使眼色。
“让他进来吧。”
说着，几声轻咳传了出来。
“是。”春桃转头对周管家示意，努了努嘴。
周管家轻叹一声，深吸口气，这才漫步走进清风阁。
清风阁内，炭火烧得极旺，热气和浓重的药味，混在一处，熏得周管家昏沉沉的。
文老太爷身披深色狐皮大氅，正半倚在窗边的雕花榻上，手持一卷古籍，正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看着书。
他虽年事已高，近来还染了病，身子虚弱了不少，但目光依旧如鹰隼一般锐利，透露出特殊气度。
周管家上前行了一礼，唤道：“老太爷……”然后嗫喏着不敢言语。
“说吧。”文老太爷头也不抬，仍是专注地看着手上的书，但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他这管家向来老成持重，甚少会这般为难，如今肯定是有极为棘手之事。
周管家心中一紧，照旧如实禀告：“老太爷，织造院来人了。”
文老太爷闻言，手里的古籍一顿，抬眸看向周管家，脸色平静地说道：“为了那诡物之事？此事不是已有定论？”
“告诉他们，我已将那诡物逐出家门，今后再无关连。”
周管家心知文老太爷口中的“诡物”就是文巨细姐。
他也算是看着文巨细姐长大的，文巨细姐小时候还一口一个“周爷爷”甜得很，长大后却越来越沉稳内敛，再不见当年淘气作怪的小鬼头模样了。
如今文巨细姐落得如此下场，他是始料未及的，也心有不忍。
他知道文老太爷肯定也是不忍心的，文巨细姐可是他最为痛爱的孙女啊，昨晚还瞧见老太爷在偷偷抹泪。
只是为了家族荣誉，不得不狠心。
“听府衙那边说是这样没错，但……有一个女子，自称是文巨细姐的挚友，坚称文巨细姐是被诡物所害，托了万事堂前来视察。”
“还说……”周管家咽了口唾沫，看了眼文老太爷的脸色，继续道，“要搜查文府……”
文老太爷听了，脸上闪过一丝愠色，眼神深沉：“他们凭什么？我文家世代显赫，何时落到被人随意搜查的田地？”
“万事堂而已，不外是织造院用来谋财的附庸，虽是织造院的人来，但只是受托服务，既无实权也无凭据，不必理会。”
“这些人也是的，也快到晚膳时间了，还来打扰，实是不知礼数。”
“你随意应付一二，打发出去就是了……咳咳……”
文老太爷甚是不耐，说多了几句，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周管家急遽上前轻拍老爷子背心，一边帮他顺气，一边说着：“是，老太爷，我本想如此谢绝他们，但……”
周管家停顿了下，似乎有难言之隐。
“但什么？”文老太爷终于顺好气，声音冷了下来。
周管家犹豫着说道：“只是，那女子已经说了……说若是不让他们搜查，她就会让整个清河都知道我们贵寓有诡。”
“我知道这种蜚语不算什么，但如今文大人正是升迁的要害时候，女儿遭此祸已是惹人非议。而且当今圣上似乎有意把织造院的职位再往上拔一拔……”
“再加上您也说了，现在在朝廷上诡物之事甚为敏感……”
文老太爷最喜欢的就是周管家的这种谨小慎微，所以经常会让周管家学着看邸报，一起讨论朝野时政。
从来顺风顺水的他已经习惯了无所畏惧，所以偶尔照旧需要周管家的视角。
于是文老太爷听罢，眉头紧锁着缄默沉静了一会，然后冷静地说：“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搜去吧。”
周管家心中一凛，颔首应是：“好，我这就去亲自带他们。”
他刚转身欲走，文老太爷又道：“等等，你让你家婆娘陪他们转一转，你且陪我去个地方。”
“可是，您的身子……”周管家担忧道。
虽然文老太爷是个修行者，但近年来旧伤重复发作，身子骨越来越弱。
“无妨，”文老太爷摆摆手，“我的身子我知道。”
……
若不是付泽和廖承鹏都是性子沉稳之人，一般人被撂在前厅等了这般久早就耐不住性子了。
不外柳笙也早就提醒了他们，对于文家来说搜查之事本就羞辱至极、为难至极，她那番话也只是试试看能否凑效。
她也知道那周管家去请示老爷子肯定要费些时间，倒不如放心期待着，顺便把侍女上的各式精致茶果吃个洁净。
横竖她也没吃成馄饨。
她都想好了，若是真不行，就去爬墙算了。
还好此时，一个看着有五六十岁的老嬷嬷带着一个年轻婢女从后堂走了出来。
看来她这个候补计划可以暂时弃捐了。
老嬷嬷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招呼道：“实在欠美意思，让列位久等了，我家老爷身子不爽利，不方便会客，还请见谅。”
“但我家老爷向来敬重织造院抵御诡异之功，自当好好配合，特地付托我带三位在府里转转。”
老嬷嬷说话自有一股天然的亲近感，笑容也热情洋溢的，但柳笙能感受到她和善的笑眼深处，尽是冷淡和倨傲。
“但请务必遵守我们文府的规则，有些地方不太方便随意进出搜查，相信你们也能理解。”
说到最后一句，老嬷嬷的笑容里多了一分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