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羲眼望着前方,余光却也落在妇人身上。
她瘦削的脸颊像被刀削出来的,而气质里的清淡,让人联想到路边的野菊。
她看了会儿沈羲,便将目光收回去,拿起两只木偶,慢吞吞地朝面前路过妇孺兜销起来。
木偶十文钱一个,十五文钱一双,比起此外地方卖得自制得多。
沈羲也将目光收回来,走向萧淮,扬唇道:“六九五十四,七九六十三,我刚刚看了看,先生今儿赌运不错,算起来,应该赢了不少银子。”
她姿态淡定,早已不是先前追着他问真相的样子。
她已经不用再跟他证实他认不认识戚九。
适才在胡同里她的那一问,他的体现已经让她心里有了答案。
如果他真的认识他,那么他不会在她吐出戚九这个名字之后,只是心不在焉地重复着她的话。
就算他只是一时的没在意,可是,那这一时之后呢?
自那络腮胡在胡同口外泛起,他便再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过。
就连她脸上透露出对络腮胡的嫌恶时,他伸臂替她挡了脸,他也未放松对络腮胡的注意。
而不管络腮胡在身后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始终没有转头。
他在她面前的泛起,重新到尾都只不外是在借她为幌子,避开那络腮胡而已。
这也就能证明,他一言不发转身离去,目的也是在络腮胡!而并不是为了戚九而回避她。
他基础没有觉得戚九二字与他有什么相干。
但凡有点友爱的人,被旁人探询到头上,怎么可能半点反映都没有?
戚九这名字实在也太普通了。
铁营的侍卫都没有真实名字,如果她猜的没错,戚九实则应该是凭据编号排的“七九”才对。
这样的名字,就是当街叫十遍,也少少有人把它与十二年前的秦宫侍卫编号联系在一起。
萧淮摸了摸鼻子,两眼略带茫然,确实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究竟,他并没有想到他赢了几多钱,居然还被个小女人从旁窥了去。
沈羲原来就没有计划与他攀谈。
他把她当成了避人线人的幌子,可反过来,他又何尝不是她的幌子?
卖木偶的妇人,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
早晨刚进杏儿沟,她就在马车里看到了她。
虽然只是一瞥,但她幼时要读那么多书,记那么多音律,识那么多锦缎绣线,她的影象力怎么可能好不起来。
早上还在杏儿沟呆着的妇人,突然又在青石镇上泛起,先前元贝在茶室里说到感受有人盯梢时,她恰恰又透过窗户看到了街劈面混在小摊贩里的她。
如果说这还叫做凑巧,那当她追着这男子到得半里路之遥的这里呢?
为什么她也随着过来了?
她卖的木偶,每一个都浑圆而规整,但又还落有偶见的刀痕,这明显是凭手削出来的。
凭手削出来的还卖这么自制,难道削个木偶出来就跟玩儿似的吗?
除去能把刀使得极厉害的妙手,另有谁能把削木偶当成玩儿似的?
如果说一开始沈羲的目的还在萧淮身上,那么从在最后一次看到这妇人开始,她其实已经转向她了。
她如今的身份只是沈侍郎贵寓不受宠的小姐,不会有人肯花不菲的价钱来聘个刀工入迷入化的杀手来杀她。
世上没有那么多温婵,沈府后宅里那些女人更没有这样的胆子心计。况且温婵当初如何找到杀手的,也很可疑不是吗?
她也没有钱,值得人去劫。
那这个在杏儿沟泛起的妇人,她的身份另有什么此外可能?
当她把戚九两字当街叫出来,反映最为特殊的就是她……
旁人虽然也投来了目光,却大多都只是顺眼看看,很快就陆续收回目光继续吆喝。
她却看了她好一会儿。
可见,真正对这个名字有反映的人不是面前的男子,而是这妇人。
“打扰了。”
她冲萧淮微微颌首,尔后目不斜视地离开他,往人流里走去。
她没有再看那妇人。
不管她是不是她要找的人,她不来寻她,她便不能去点破她。
纵然沈崇信于戚九有恩,那也是他们之间的友爱。
作为原主,她一定不会想再去沾惹这些是非。
而作为她,在她已经透露出了她在寻找她的信息之后,也只能等她自己寻上门来。
她若直直地上前相问,岂非成了挟恩图报?
况且,这恩也不是她自己施的。
“放肆!——你敢抓我!”
才刚走到街边,突然人群里就传来声暴喝!
紧接着路人乱成一堆,街中央刀光血影,一群蒙着面的黑衣人围着那络腮胡厮杀起来!
她赶忙退却,突然有人抓住她急速掠往后方,这速度快到惊人,转瞬就进了后方一座店堂!
她血往上涌,猛地转头去看,竟然对上张略带点不屑的脸——
不是她!
店堂里的人都已经逃出门口,如今空空如也,她迅速奔到窗下往人群里看去,只见满大街的人争相奔走,哪里另有那妇人的踪影?!
她略有些失望。
难道,她的推测是错误的?
那妇人随着她,不是因为她来的?
“打完了打完了!可以出来了!”
门外的嚷嚷声又打断她的思绪。
她定定神,转身冲萧淮行了个礼,然后快步出了门,往先前的茶室而去。
萧淮透过窗户望着她背影,眉头紧凝起来。
“少主!人已经拿下!”
这时候,店堂里突然已多了好些人,先前大街上围捕的那帮黑衣人已经扭着那络腮胡进来了。
络腮胡骂骂咧咧,一直到进来看到他,那双眼才蓦地瞪大,一双腿也就此软了下去:“下,下官参见——”
“陈将军,你好啊。”
萧淮从窗口收回目光,扬了唇,拎了袍子,在椅上坐下来。
沈羲穿过人流,回到大街劈面的茶室。
旺儿已经回了来,正坐在原先她坐过的位置。
见到她时两人都立时站了起来:“女人去哪儿了?”
沈羲坐下,不答他们,兀自先斟了杯茶喝了,然后又望着劈面出起了神。
街上人比起先前已经少多了,举目望去,再无那妇人影子。
纵然她不是戚九,她的频繁泛起也一定不寻常。
她一向对自己的判断有掌握,但这次,她判断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