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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醉

第十八章 庄周梦蝶

清秋醉 思夏言 4696 2022-11-27 15:40:34

  秋溟坊深处偌大的空间内,烛火照得通透明亮,与白昼无异。除了基本陈设之外,这间茶室的装饰部署亦别有一番巧思,随着时间的推移,熏香与光线都市进行适应性的调整,实时送上的茶饮也都对应地添加了无色无味却功效十足的药材,确保身处其中的攀谈之人能够时刻感受神清气爽。

  凌飞宇摇了摇头,解释道:“我不是皇族。”

  沈亦清疑惑道:“可你那块腰牌,我似乎见夏泽佩戴过一块相似的。”

  凌飞宇眼神微亮,神情专注地问道:“你认识楚王?”

  细聊之下,沈亦清见凌飞宇是南唐人,又与救了自己性命的楚王有莫大的联系,马上萌生一些亲近之感,于是将自己病重转圜的原委尽情宣露。二人这才发现今日的变故实属机缘巧合,相互愈发得相谈甚欢。

  沈亦清所固有的疑虑一点点地被取消,总算能从惊惧的情绪中徐徐地抽离出来。

  凌飞宇瞧她整小我私家的状态尚佳,除了面容有些憔悴、发髻略显散乱之外,并没有丝毫的异样,更完全看不出来是刚刚经历生死之人。望着她清澈而笃定的眼神,凌飞宇不由得想起白昼她处于弱势却并不屈服的模样,只觉得印象深刻。

  他呷了口清茶,神情清明,继续刚刚的话题道:“我不在南唐王室之列,但是身在羽林卫,也算半个东宫之人。”

  沈亦清问道:“南唐的羽林卫是不是类似于京都的虎卫营,就是专门卖力守卫皇城的军队?”

  凌飞宇肯定道:“是的。”

  沈亦清捋了捋鬓角的碎发,颇有兴致夹杂着几分沮丧地继续问道:“既然你是天子的近身侍卫,那身手岂不得是万里挑一的水平。真的是羡慕你们这些会功夫的,但凡我有一点自保的本事,也不会在遇到今天这样的事情时,毫无反抗能力。我看你刚刚和那个红衣服的过招时,那些行动都快得教人看不外来。我记得似乎有一下是这样,另有这样……”

  这些招式在摆在她这样毫无功底的女子身上,倒像是身段柔韧的舞蹈行动。只见她颇为认真地比划着,姿态灵动而没有任何羁绊感,反倒有些别样的生动。

  凌飞宇见状莫名有些忍俊不禁,却在不经意间被她的情绪渲染,兀自站起身来配合地示范道:“你说的是这个招式吗?”

  他长剑在手,身姿挺拔地单足而立,侧身用另一只脚凌空踩踏已往,继而顺势借力,连带着整个身子腾空飞旋了半周,之后稳稳地落在地上。他手中的长剑爽性利落地劈开半空,直直地刺向劈面。

  沈亦清目不暇接,神情满是赞叹,然后下意识地模仿起来。可她的鞋底厚重鸠拙,哪里能施展开来这般灵巧的行动。于是,她不出意外地左右脚相搏,平地倾倒下去。凌飞宇眼疾手快,原本是来得及相扶,可男女授受不亲,他迟疑的片刻沈亦清已经有些狼狈地栽坐在地上。

  正在此时,茶室外传来侍女的惊呼声:“你们不能进去!”

  转眼间,门被猛然推开,敞开的大门与半开的窗户形成对流空气,穿堂风瞬间将深夜的寒凉灌满整个房间。

  燕云易栉风沐雨地赶到,冷风掠面吹动他鬓角的发丝,映照着那张清冷的面容。

  他抬眼便望见沈亦清略显娇弱地伏坐在地,而凌飞宇正握剑在手地立在一旁。这样的画面里,一个是妆容凌乱的瘦弱女子,一个是仗剑迫近的贵家令郎,二人气势的强弱实在过于悬殊,实在很难不让人往坏处去想。

  沈亦清望见燕云易的那一刻,眼底明白闪现过浓烈的惊喜。她一时不敢相信,身体却情不自禁地急遽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整理好那一堆衣裳裙钗,只感受到一道墨色的身影如闪电一般在自己的眼前一晃而过。等到她反映过来再转头时,只见燕云易已经和凌飞宇拳脚相向。二人你来我往,相互堪堪要点到对方要害之时,却都在瞬息之间被精妙的招式化解,一时之间也没有明显的胜负之分。

  沈亦清情急之下,跌跌撞撞地扶住伸手可及的几案,勉强直起身子阻止。

  “等一下,你们俩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能不能先住手!”

  两人正打得难舍难分,闻言也没有立刻要停止的架势。沈亦清正有些不知所措,恰好见到林昊此时走进来,随即寄希望于他能够从武力上阻断他们的纠缠。

  沈亦清急遽道:“林昊,你有没有措施让他们先别打了。”

  他摇了摇头,双手抱在胸前,神态平静而专注地作壁上观。

  沈亦清只觉得又好气又可笑,以这些日子和林昊相处的经验来看,他没来由的敌意也不是自己三言两语能够化解的,倒不如省点力气。

  她刚想要说些什么,突然觉得没来由的一阵晕眩,脑中像是有几千根针同时猛烈地刺扎。疼痛感袭来,沈亦清甚至觉得一时间自己难以呼吸,下意识地跌坐在圆凳上,双手支着脑袋,紧紧倚靠着桌面才气稍微稳住身体,不至于瘫软下去。

  二人一边见招拆招,一边不约而同地透过余光瞥见沈亦清的异样,于是挺有默契地各自收招,并没有再僵持下去。

  幸亏突如其来的头痛并未连续太久,须臾之间,沈亦清便恢复过来。可这种痛入骨髓的体感实在太过于难以蒙受,模糊间甚至让她感受难以分清是刚刚真实发生过,抑或只是自己的幻觉,不外眼下也顾不了这么多。

  此时,燕云易与凌飞宇已然都平安无事地站在她面前,异口同声地问道:“你没事吧?”

  说完,两人不经意地对视一眼,相互都带着些略显庞大的情绪。

  沈亦清摇摇头,并没有心思详细说明,反而赶忙站起身来,对着燕云易解释道:“这是凌飞宇,今天临时发生了一些变故,多亏他救了我。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不是坏人。”

  她有意隐瞒了那些危险的片段,只是简短地一语带过,一来觉得解释起来太过庞大,二来她并不是很想回忆起不愉快的事情。可她的这番话语在燕云易看来,却是对陌生人发生的盲目信任。

  燕云易沉声问道:“什么变故?”

  他并非明知故问,只是一方面简直想要更清楚地了解事情原委。另一方面,也不乏对她涉世未深的几分管忧。他不是没有设想过沈亦清所蒙受的惊怖,也并非毫无担忧,可不仅未将这些思虑宣之于口,反倒化为酷寒的语调。

  沈亦清缄默沉静片刻,照旧不想直接说自己被人绑架的经过,于是含糊道:“遇到了几个居心叵测的北凉人,幸好凌令郎在四周。”

  燕云易打断道:“这么说,凌令郎恰幸亏云来阁?”

  沈亦清心上稍惊,她基础没有想到燕云易会清楚地说出所在。仔细想想,既然他能够找到这个地方来,要么是误打误撞,要么就只能是按图索骥。依照燕云易的性格,后者的可能性大得多。可倘若他知道其中细节,又为什么要让自己重复一遍。这算什么,是想要确认下她不会撒谎,抑或有所隐瞒吗?

  凌飞宇简陋分析出了燕云易的身份,觉得他刚刚的举动或许只是出于对妻子的关切,情有可原。相比之下,自己贸然动手的应对就显得有些激动。

  他语气缓和地解释道:“在下来京都有些私事要办,正好下榻于此。”

  沈亦清并没有想要给燕云易继续问下去的时机,适时插话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多亏了凌令郎把我救出来。”

  燕云易神情略显深邃地凝视着她,沈亦清倔强的模样映在眼里,二人僵持片刻却只字未提其他。在他看来,她的态度明白是对凌飞宇的有意维护,没来由的让人觉得有些急躁。

  他眉心深锁,突然上前一步,握起沈亦清的手腕,质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回府?”

  恰巧,他攥住的是沈亦清刚刚被萧念打伤的手腕,一阵钻心的痛处传来。沈亦清也在气头上,偏要强忍着不说,嘴上只是不悦道:“我在世逃出来的时候就已经临近子时,要赶回去怎么也得一个时辰。京都有宵禁你不知道吗?你觉得像我这种无名之辈能够担得起枉顾律法、牵连侯府的罪名吗?”

  燕云易倒是没想到会有这般妨害,他暗自心想,如若其时搜查四周时仔细一些,是不是就能发现她的身影。燕云易捡到方巾的那个街口,距离秋溟坊不外几步之遥。同一时空下,他们或许只是一前一后地擦肩而过。

  即便如此,他却对自己所为只字未提,因此沈亦清也基础不知道他泯灭的时间与精力。

  相反的,燕云易只是继续追问道:“你有这么多地方可以去,为什么会来这个地方?”

  沈亦清从前只觉得燕云易难以接近,但起码所做的决定都有理有据,可他今天的情绪却没来由得莫名其妙。她只觉得手腕的痛感加剧,而且一点点地转移到头部,之前一闪而过的眩晕感席卷而来。

  沈亦清勉力支撑着躯体,咬着牙反问道:“我连京国都的朝向都分不清,您觉得我还可以去哪里?如果不是人家心善收留我,我今晚连露宿街头的资格都没有。”

  在燕云易的印象里,她总是一幅不卑不亢、颇为自信的姿态,闻言这才想起沈亦清其实从来都无所依傍。

  他立刻松开手,心中推断着本想说些什么慰藉的话语,没成想沈亦清整小我私家毫无征兆地向后倾倒已往,鲜血从口中一股脑地喷涌而出。

  燕云易与凌飞宇险些在同一时间冲出来,作势要挽住她。凌飞宇瞥见燕云易的行动,立刻反映过来什么,赶忙侧身一个滑步站在一边。

  形势危急,燕云易顾不上理会,稳稳地搂住沈亦清的腰身。他心中一紧,怀中是已然昏厥已往的沈亦清,她嘴角挂着残留的血渍,面色苍白。

  这情形实在过于熟悉,与二人初始的场景如出一辙。

  凌飞宇见沈亦清此时性命危在旦夕,念及先前她提到过病重之时幸得楚琇相救,恐怕是旧病复发。于是心中暗道不妙,未来得及多作解释,便跨出几个箭步夺门而出。

  此时秋溟坊地下一层差池外开放的账房内,正空无一人。外貌看起来,这方寸大的房间内只摆放了几个普通的书架,用于存放账簿和其他卷册,并无差异。可不外一墙之隔,即是设置了重重机关掩护的密室,横纵间均足有百户之距。

  凌飞宇熟练地通过一层层精妙的机关,转过暗器预防,经过狭长阴暗的甬道,不外片刻便转入明朗而极开阔的西陵阁据点。一侧是木制机械结构的传输装置,足有数丈之高,三面相围,正一刻不停地运送着小巧的竹筒卷轴,内里蜡封着大梁境内的最新密语情报。另一侧则是六边形的高架书阁,整整齐齐地放满了破解之后的存档资料,其中一面墙密密麻麻的抽屉正对应大梁朝廷内外的官员姓名。

  大殿内正中间处,陈设着数个散落着案牍的事情台,是用于处置惩罚情报解密与誊抄卷宗的地方。此时其中的高台上,楚琇正与孟高哲神情肃然地商议着什么。

  凌飞宇脚尖点地,腾空而起,不用片刻便只身伫立在二人身侧,连忙问道:“楚琇,你是不是刚刚救治过燕家的少夫人沈亦清?”

  楚琇闻声蓦地抬起头,在他脸上察觉到一丝异样:“不错。她怎么了?”

  凌飞宇说道:“失事情了,恐怕有性命之虞,现在人就在楼上。”

  楚琇连忙动身,美艳感人的脸上滑过一丝担忧的神情,凌飞宇紧随其后。

  ——

  “唐潇……唐潇,你没事吧?”

  沈亦清只觉得有人在摇晃自己,等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身处在完全差异的情况之中,周遭众人的妆扮也完全陌生。身旁那个正在和自己说话的女孩子身材娇小,一头深褐色短发,鼻梁上架着副眼镜,上身穿了件短袖衬衣,下半身则是未过膝盖的卡其色百褶小短裙,脚上是一双玄色漆皮英伦鞋,整小我私家显得有些俏皮可爱。

  此时她正对着电脑屏幕,已打开的表格文件上写满了项目进度与时间部署。她一时之间基础无法分清自己所处的境况,却能够毫无壁垒地读懂这张表格的全部信息。

  沈亦清甚至不知道是自己的主观意念驱使,照旧这副躯体在说话,她只听见自己传出有些陌生的语调道:“我没事。有什么问题吗?”

  短发女生道:“哦哦,我看你似乎晃神了。我是想问,这个项目凭据这个时间表推进你看行不行,主要这两个节点上我有些记挂。你看这里……”

  她一股脑地说了许多,沈亦清能够清楚的理解其中的寄义,却对这理应陌生的一切感应惧怕,打心底里油然而生一种不行名状割裂与恐慌感。

  沈亦清脱口而出道:“稍等一下,我去下卫生间。”

  短发女生愣了下神,望着她急遽向外走的背影,不明就里地挠了挠头。

  沈亦清跌跌撞撞地走到空荡的盥洗池前,下意识地拧开水龙头,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水流哗啦啦的声响中,她望向在灯光照射下明净得晃眼的镜子,这里面映着一张熟悉却又极其陌生的面孔。

  这张脸不是她的,而且从未有印象在哪里见过。

  “这怎么可能!”

  她感受无比深刻的恐惧与阴暗感正笼罩着全部思绪,麻痹一切感知。沈亦清觉得满身的力气正在一点点地被抽走,似乎整小我私家都市在顷刻之间消失殆尽。

  就在一切的意识被剥离开来,一丝一毫地游走开来之际,她感受到无形之中自己的血脉里正被注入一股暖流,耳畔传来有些朦胧的召唤声。

  “沈亦清,沈亦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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