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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醉

第三十四章 忍无可忍(上)

清秋醉 思夏言 4477 2022-12-17 19:12:52

  校场上沙尘滔滔,以齐王与彻王划分为首的红蓝两支队伍分侧准备就绪。齐王这边,除了燕云易之外,更有宋国公世子宋致等人助阵。一众少年英才抬头挺立于马背之上,端的是英姿勃发的特殊气度。

  彻王的阵营却也绝不逊色,其人不复之前曾见过的疏浅模样,举手投足的行动流畅连贯,绝不是想象中不学无术的花架子。先前鞍前马后随着彻王的姜柏相等人只有在场边呐喊喝彩的份,真正归在行列之中的尽数是些筛选过的精干亲兵。

  随着场边号鼓一声响,彻王率先出列。只见他左手持缰,右手上扬轻拍马腹,座下骏马四蹄翻飞,顷刻间驰骋开来。他眼中精准地瞧见场中央的镂空七宝球,电光火石之间从马鞍中抽出通体细长的球杖,手腕轻轻发力,弯如偃月的一端随着一个翻转,七宝球随之稳稳当当地被他掌控在球杖之上。

  不得不说,彻王的开局着实精彩,场上登时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喝彩声。

  燕云易也不落后,只见他稍加俯身贴近马背,如离弦之箭一路势如破竹。他抬手挥杆,将好与彻王的球杖凭空相撞,七宝球瞬间飞转在半空之中。齐王紧随其后,适时掌握住时机,杖头接住小球,策马灵活地穿梭在场上。

  眼瞧着连人带球已经迫近球门,却正入彻王预先设下的陷阱,左右均有蓝色方阵的球员猛然抽身夹击。齐王只能向后抛球,以燕云易的骑术凌空断球本不在话下,他此时却有意慢了半拍,彻王见缝插针地领先三四个身位,将球接了下来。

  沈亦清倒不在意竞技场上一时的局面,只是深感困惑,蹙着眉默然待在看台边。她自言自语道:“怎么会这样?”

  冷不丁的,燕云殊在身侧温声说道:“是不是想不通?”

  沈亦清见是他,侧过脸来,微微颔首道:“彻王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其实之前我不是没和他打过交道,可是观其言行……”

  燕云殊道:“是不是觉得判若两人,他明明有勇有谋,却体现得犷悍无道。”

  沈亦清更添疑惑道:“你早就知道了?那他之前那些行径都是装出来的,燕云易也早就知道了吗?”

  燕云殊坦诚相告道:“我们与一众皇子师从周权医生,自幼同往上书房求学。彻王天资聪颖,但是性情暴戾,凡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陛下皇子众多,却曾经一度对他最为器重。多年前,他因故招惹了朝中的御史医生,被群起而攻之。自此就酿成了现在这副浪荡倨傲的模样,可我们从不相信他是自暴自弃之人。”

  沈亦清尴尬地笑了笑,兀自痛恨道:“那之前我与他起的冲突岂不是节外生枝,枉我还以为自己在伸张正义,原来是自以为是。”

  燕云殊赶忙慰藉道:“其人城府颇深,身为皇嗣终年在宫中生活,自会练就一番凡人难以企及的变通本事。弟妹看不出来属实自然,不必自怨。况且,二弟与我说过,那日你的举动也是替他出头,他已然心存谢谢。”

  沈亦清心不在焉地听着他的慰藉,知道他也是美意,兀自心道:怎么可能,燕云易才不会这么想,也难怪他说我莽撞。我可真的太自以为是了,事情怎么会都如外貌看起来这么简朴……

  她转过身来再看球场上的赛况,只见彻王片刻不停留地径直带球飞驰。距离快要处,七宝球被彻王的球杖重重击打,在空中划出半个浑圆的弧度,之后精准地穿过红方球门。

  “好!”

  梁成帝痛快酣畅地喝彩声传来,全场瞬间沸腾起来,众人的夸赞声不停如缕。

  她转身问道:“彻王刚刚断言燕云易不敢取胜,如今莫不是被他言中?”

  燕云殊小声道:“他刚刚所言绝非鲁莽,反而恰恰正中陛下敲山震虎的意图。故此外貌上陛下对他的言辞似乎有所不满,却没有半分苛责。二弟不是不敢赢,而是不能赢。输了的话,陛下不会把燕云骑的兵权移交彻王,可若是一心取胜,却会体现得似乎燕眷属恋兵权,这也才是真正的隐讳。”

  这点沈亦清倒是有所预估,听闻梁成帝疑心重。燕云骑既然是能够匹敌北凉的劲旅,不仅有抗击外敌的使命,让君王放心也是分内的己任。只是这些曲折迂回的心思居然能够通过三两句被交织在一起,却照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各人都是明白人,故此话里有话,一语之间能通报这么多信息。沈亦清略显缄默沉静,心知自己需要在更短的时间之内更快地生长起来。未来这样的事情只会层出不穷,兴许半点行差踏错就会落入他人的谋算之中。

  不知不觉中,场上的赛程进展过半,比分的差距始终维持的恰到利益,让人总以为下一刻红方就有反超的时机,可每次都只是行差一着。如今看来,彻王所在阵营仍旧以微弱的比分优势领先。

  既然早已清楚了这场击鞠角逐的结果,沈亦清对历程也就自然而然地失了兴致。况且如今摆在她眼前的麻烦,可比这个不会带来实质性损失的竞技重要得多。

  屏儿轻声道:“小姐,探询到了。宫人说是晌午时,司乐坊有个新来的宫婢,不知怎么地打翻了烛台,库房走了水,烧了好一阵子。库房里都是为了下午的雅集提前收上来的各家私物,听闻毁损了好些珍贵的物件,还包罗几架古琴。高太后知道之后勃然震怒,马上没了兴致,就先取消了雅集相关事宜。”

  沈亦清心道,这场火来得这么巧合?

  她顿了顿,微微抿了口茶,随即问道:“侯府的琴是不是也放在里面?”

  屏儿万幸道:“还好还好,幸亏有个四周的宫人抢救实时,咱们的九霄琴就烧断了几根弦,没有此外影响。”

  沈亦清缩了缩脖子,自言自语道:“那还好些,否则赵嬷嬷非杀了我不行。”

  屏儿捂着嘴偷笑,继而清了清嗓子道:“对了小姐,您要不要见见那个小宫女,她正好亲自把九霄琴送来,现在就在外面。奴婢看她的手似乎都被烧伤了,不知道是不是从火中把琴取出来时受的伤,瞧着怪可怜的。”

  沈亦清沉思片刻,附耳说道:“好的,你让她过来罢。不外,我另有事情想要交由你去办。你可能要再去见一面陈禾嬷嬷,问清楚这其中是否有隐情,我有些不放心。”

  屏儿认真应下,瞧着沈亦清肃然的神情,不敢自行拖沓。于是快步行至校场外,朝着一个灰头土面的宫女径直走去。其人身着粗布短衣,与周遭起码身穿绸布宫衣的侍女形成鲜明对比,那是浣衣局才会有的日常装束。

  皇宫之中职责部门庞大,虽各司其职,却也有崎岖贵贱之分,正如浣衣局即是其中最为低贱的差事衙门。上至君王与后宫嫔妃的各色衣裳,下至寺人宫婢的衣物,都在浣衣坊中统一清洗晾晒。分配到浣衣局的宫婢,大多是罪臣之后,抑或在宫中刑犯重罪的女眷。大梁有婢女年满二十五出宫的宫例,可既然入得浣衣局,则与一切的大赦无关,故此终身不得离开,多数只能落得老死宫中的下场。

  这个名为小唯的宫女自当没有例外,只见她身材瘦弱且蓬头垢面,此时正略显局促地低头搓着衣角。身旁陆陆续续路过各色宫婢寺人,也都避之唯恐不及地躲着走,一边议论着以她的身份怎么会泛起在这种地方。

  一名耳食之闻的小寺人道:“你还不知道嘛,听说是她冒死冲进火场,把一位诰命夫人的瑶琴搬了出来。”

  另一位明显年资更久些的寺人道:“什么诰命夫人啊,听说是骁骑将军新娶的少夫人。”

  一旁一个婢女刻意压低声音道:“就是那个上午献技剑舞的燕少夫人?听闻高太后和陛下多有赞叹。”

  那个年长些的寺人冷哼道:“你们知道什么,哪有这么简朴,她可是倾月公主的对头……算了,跟你们说了你们也不懂。总之,她可不是什么高枝,你们要想攀附的时候,也都先掂量掂量。”

  众人讶然,却也知道宫里不多言、不多问的规则。

  “依我看,这个浣衣局的宫婢就是不循分,兴许是以为攀附哪个朱紫就能够脱离贱籍。”

  有人赞同道:“正是,早就听说这浣衣局的日子不是人过的,你看她那双手,年纪轻轻的一双手都变形了,哎。可是她怎么没想明白,宫里面除了那几位,谁都帮不了她……”

  此时有人立刻制止道:“哎呀别说了别说了,这怎么是咱们这些人能议论的。你快点闭嘴吧,省得我们都被连累了。走走走,赶忙走……”

  他们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不大不小,就连屏儿都听了几耳朵,转过头来看见小唯的头埋得更深。

  屏儿赶忙迎上前去,笑意盈盈道:“小唯女人,我们少夫人想要见你,这边走。”

  一边说着,屏儿一边热情地伸脱手要握住她,小唯却怯生生地不住向退却。

  小唯满是惊恐地小声道:“多……多谢少夫人美意,小唯心领了。只是奴婢身份猥贱,女人刚刚也瞧见了,要是被别人看见少夫人和奴婢在一起,会说少夫人闲话的。奴婢已经把琴送到了,请女人就放我回去吧……”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倒泛起了哭腔。屏儿感同身受,想起自己从前在沈府的日子,自己也是随着沈亦清到了侯府,才一点点地正日益挣脱已往的阴影。

  屏儿不经意间摸了摸湿润的眼角,坚定地上前挽住小唯道:“你千万别这么想,我家少夫人不是那种势利的人,你见了就知道了。”

  半拖半拽之间,小唯终于拗不外屏儿,满身战栗地来到沈亦清面前。

  “小姐,这就是奴婢刚刚提到的小唯女人。”

  屏儿这边将人安置好,便见沈亦清使了个眼色,立即会意地转身去办自己的差事。

  这边小唯自始至终都低着头,瞪大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牢牢地盯着地面,恨不得有个漏洞能立刻钻进去。

  沈亦清意识到了她的紧张与羁绊,并不强迫,只是热络地笑了笑道:“屏儿跟我说过了,多亏了小唯女人脱手相助,否则府里的九霄琴早就付之一炬,我回去肯定难免一顿重罚。你别站着了,快坐下。”

  小唯吓得赶忙伏首叩着头,连声拒绝道:“奴婢不敢,奴婢身份低贱,少夫人切莫折煞奴婢。”

  沈亦清知道她情绪激动,不适合再受刺激,因此只是平静道:“你放松点,没关系张,我不强迫你,你先徐徐。”

  说罢,她有意转过头去专注地看着场上的击鞠角逐,留给小唯自我平复的时间。

  另一边,屏儿此行本就预想好了要慎之又慎,却没想到照旧难以制止地节外生枝。

  “哟,这不是屏儿嘛,这是要去哪里?”

  屏儿正在甬道上快步走着,只听闻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整小我私家难以控制地由内而外生出一种恶心反胃的感受。这把沈思云的嗓音她再熟悉不外,早已深深地刻在她的恐惧里,更是记不清自己几多次在梦里被这个声音吓醒。

  她心中默念着一定都是自己的错觉,同时脚上的步子愈发快了些,竭力想要逃离不行预见的纷争。终究却只是徒劳,走不了几步,就被李氏的贴身婢女恶狠狠地拦住去路。

  屏儿硬着头皮转身堆着笑道:“奴婢给三小姐请安。”

  沈思云冷哼道:“我可受不起,屏儿女人不是长了本事嘛,眼里哪另有我的位置。继续走啊,怎么停下了。”

  屏儿道:“三小姐这是哪里话,奴婢实在是有差事在身。究竟这是宫里,一言一行都有人看着,奴婢简直是不敢延长。”

  这话其实也是在提醒沈思云,这里是宫中,由不得她肆意妄为。

  没成想,沈思云丝绝不为所动,只是冷声道:“真是个养不熟的贱婢,跟你那个下贱的主子一个品德。不外倒也没错,这里简直不是说话的地方。”

  她微微使了个眼色,几人便推搡欺压着屏儿走进不远处一个狭窄幽闭的巷道。

  四下无人,两端又都有人把风,沈思云登时卸下伪装,露出凶狠恶毒的原来面目。只见她的五官被怒气扭曲在一起,半点不见平日里颇有几分姿色的模样。

  屏儿见她抽出再熟悉不外的长鞭,下意识地向后撤了几步,惊恐道:“三小姐,这里可是皇宫,你想做什么?”

  沈思云目露凶光,咬着牙道:“别问我,要问就问沈亦清。呸,竟敢在公开场合丢我的脸。你是不是以为这里是宫中,我会有所忌惮?说得也没错,只是,你得问问我的鞭子答不允许!对了,你大可以叫作声来,看看事情闹大了,沈亦清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说话间,她的长鞭如火蛇吐信,劈头盖脸便接二连三地落下来。屏儿担忧依着沈亦清的脾性会为自己出头,反倒会中了沈思云的设计,于是爽性把心一横,抱着头硬生生地接了下来。

  她的举动正中沈思云的下怀,不仅没有停止手上的行动,反倒越大越起劲。

  “呸,真是不打不行的贱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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