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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鸾华章

第二十章 毁秘本太子宽宥百官

凤鸾华章 馥蓉 4870 2019-05-20 20:35:28

  东宫正殿。

  太子正与一众臣工议事,大太监盘算着这一拨的会见时已近尾声,便破例将到访的妙弋引领至殿侧帷屏后少待。偏太子转首见到了她,便遣散了臣工,唤她到近前,容色和悦隧道:“难得你能来一次东宫。”

  妙弋问过安,看看太子左右,道:“太子哥哥,我有秘事相告。”

  太子见她神情肃穆,情知或与秘本之事有关,便起身道:“随我来书房吧。”

  近侍被悉数遣退。书房中,太子取着名册,一面审阅一面摇首叹息,道:“行贿索贿,政以贿成,卖官鬻爵,结党营私......政界中的黑暗在这册子中尽皆泛起。”

  太子翻阅着秘本,漫步踱行到书案旁的素纱宫灯前,他阖上了秘本,一手揭开宫灯纱罩,未加迟疑地将秘本一角在烛火上引燃。

  妙弋瞠目而视,始料不及。

  太子将燃烧着的秘本投入一只铜鎏金龙纹聚宝盆中,看着它化为灰烬。太子此举,妙弋虽能臆测一二,却也存有疑惑,便问道:“太子哥哥已经决定不再追查此事了吗?”

  太子眉头深锁,望着盆中残余的星火,道:“秘本中牵涉有百余京官,依父皇的脾气必会一查到底,且不说韩承业罗织的这些罪名是否属实,一旦有心怀叵测之人借机生事,引发连坐之案,京中必遭大乱。连年以来,被冤杀的,量刑过重的官员触目皆是,我看在眼里,不惟不能救,许多时候还要在治罪的诏书上钤印,叫我于心何忍?”

  妙弋睇望着他悲悯的神情,始知太子品性认真宽仁漂亮,心地良善。

  太子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看向妙弋,道:“寻到秘本之事另有何人知晓?知情者是否可靠呢?”

  妙弋道:“另有一位心腹护卫知情,他是个极稳妥可信之人。太子哥哥大可放心。”

  太子颔首道:“如此甚好。妙弋,寻到这秘本绝非易事,辛苦你了。”

  妙弋腼腆一笑,道:“我曾受崇岐表哥和太子哥哥两位兄长所托,原不想有始无终的,幸亏这件悬而未决之事终于灰尘落定了。”

  太子笑道:“为表答谢之意,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妙弋眼波流转,抿嘴一笑,道:“太子哥哥霁风朗月,笃厚纯良,待臣子如此,待妙弋亦必雅量慷慨。”

  太子听出妙弋此话似有深意,颇有兴味隧道:“平白说了这么些恭维我的话,还真是勾起我的好奇之心,我允许你,除了太子印玺,你想讨什么赏赐,我都满足你。”

  妙弋喜上眉梢,欢喜道:“我听闻太子哥哥新得了一幅唐代薛稷的《顾步鹤图》,不知太子哥哥是否肯割爱相赠。”

  太子慨然应诺,道:“这有何不行,我尚存有许多历代名家的花鸟山水画珍藏,既同为爱画之人,何不与我同去赏画亭赏看品鉴?”

  妙弋欣然应允,与太子移步到东宫花苑一处极清净,明秀的八角凉亭中,凉亭上悬挂匾额,上书‘赏画亭’三字。太子在亭中画案上现拟了十数个书画名目,命宫人们去藏珍阁拿取。

  不多时,宫人们便将字画取来,小心翼翼又不失麻利地一一展挂在赏画亭四围。妙弋兴致勃勃地逐一赏鉴,赞不停口,她惊叹道:“我一直以为韦偃的这幅《散马图》早已失传,没想到还能再见他的真迹。韦偃画马如画松,笔力果真劲健,穷奇生动。”

  太子与妙弋并肩而立,道:“韦偃笔下的松石确比鞍骏更佳,绝笔长风起纤末,满堂动色嗟神妙。他的《双松图》我也命人取来了。”太子环视寻到,招呼妙弋共赏,道:“这幅即是得杜甫题诗在画的《双松图》。”

  亭外不远的龙柏下,大太监一脸的欣慰之色,他对身侧的宫人感伤道:“你们说说,咱们太子殿下有多久没这么开心地笑过了?你们待会儿都给咱家机敏点儿,有点眼力见儿,可别搅扰了咱们殿下。”

  宫人们垂首称是。大太监慌得直顿足,道:“哎呦,你们小点儿声!”

  二人赏鉴探讨良久,兴之所至,便伏案同作一幅《松鹤长春图》,妙弋善画鹤,画中双鹤阔步顾视,形神兼具,太子则善作松,松为双鹤所倚,宛转盘曲,奇崛洒脱。

  与此同时,东宫正殿外工具廊庑下,期待进殿谒见太子的朝臣及幕僚集聚者众,臣工们都期待多时,此时日头也徐徐升至中天,更显得浊气闷热,人群中便有些躁动不安起来,有大臣道:“怎地许久不见公公出来传唤?往日里这个时候,咱们可都散了朝议了。”又有人道:“赵大人,你没见太子近侍刘公公早间领了一位女人从殿后进去?到了这时也不见出来,你另有什么不明白的。”

  臣工们闻见便纷纷窃窃私语起来,各人推测着那个神秘的女子究竟是何人,更有人大谈特谈起东宫早该再立继妃之言。

  “尔等休得妄议太子殿下!”呵叱声响起,霎时间群臣噤声,循声看去,正是燕王朱棣。他在人后伫立静听许久,见非议者众,只恐众官以谣传讹一发不行收拾,便出头制止。他阔步前行,对众臣道:“本王进殿看看,莫不是太子哥小憩之时睡着了。”

  东宫大太监从殿内迎出,向燕王见了礼,才道:“燕王殿下,列位大人,请稍安勿躁。太子殿下不在大殿内,烦请列位再静候一刻,咱家这就去问问殿下,要不要取消掉今日的东宫议会。”

  阶下有大臣高声道:“刘公公,太子见的到底是何人,如作甚了见她连朝议都要取消了?”是啊,东宫从没有这样的先例,太子殿下一向勤政,何时见殿下怠慢过朝臣们。”“正是,若是敬懿皇太子妃还再世,又怎会放任太子殿下被不知底细的妖女纠缠蛊惑!”

  刘公公急止道:“诸位大人,切莫再胡乱推测!何来妖女?太子殿下更是从未受到任何纠缠和蛊惑。”

  燕王道:“刘公公,诸位大人的推测绝非空穴来风,为平息非议,还请公公带路,本王现在便要见太子哥。”

  刘公公如何拦得住燕王,他不闯宫已是给了自己很大的面子了,便唯唯诺诺道:“殿下请随老奴来吧。”

  燕王被引至花苑垂花门下,刘公公转身肃敬道:“燕王殿下容老奴先去通禀一声。”

  燕王会意,道:“公公请便。”

  赏画亭,太子在《松鹤长春图》上亲笔写下题跋,又与妙弋划分在画上落了款。妙弋道:“我出行未带画印,先行欠下吧。”

  太子面浅笑意,道:“来日方长。”

  刘公公脚步急遽地来到亭下,躬身禀道:“太子殿下,今日的东宫朝会是否延时举行?燕王急着见驾,已在花苑外候见。”

  妙弋听了,如梦方醒道:“我竟忘了太子哥哥每日散朝后在东宫的例行议会,实在罪过。现在已近午时,朝臣们等了许久,定是怨声载道,我惹祸了!太子哥哥,叨扰多时,我就先告退了。”她向太子福过一礼后,忙忙田地下赏画亭。

  太子见她着急遽慌的模样,反倒觉得有趣,他突然想起一事,便朝已步下台阶的妙弋道:“薛稷的《顾步鹤图》,我会派人送去你贵寓。”

  说话间,燕王已过了垂花门,转身行上花径,他遥遥望见赏画亭后,一个衣饰和发髻都像极了妙弋的身影,慌忙朝花苑侧门偏向离去。他步上赏画亭,参拜过太子,一眼瞥见画案上那幅墨迹未干的《松鹤长春图》,再看向落款时,便什么都明白了。

  燕王的心情瞬时跌入谷底,却不露声色隧道:“太子哥好雅兴,朝臣们在殿外翘首企足,议论纷纷,都言太子殿下不知为何事所羁绊。臣弟便替诸位臣工们来探上一探。”

  太子整理着画卷,东风满面隧道:“许是我平日里奉公正己,宽以待下惯了,纵得那帮臣僚片时都等不起。”又对亭下的刘公公正:“刘霖,将殿外诸臣请入内殿,我与燕王马上便到。”

  晚霞烂然,夕阳入山。

  燕王府。

  一名贵妇装扮的妇人领了个穿红着绿的年轻女人旁若无人地走入燕王寝殿,殿中的太监丫鬟们见了妇人,上前问安道:“冯嬷嬷好,什么风把您老给吹来了?”

  冯氏径直走到椅子上坐了,那年轻女人紧随着她,立在一旁。她开门见山隧道:“我今日来,是给殿下带来了一位新人,这丫头资质甚高,是我才认下的干女儿,她呀,定能伺候得殿下舒心。”

  众人听了,向那女人看去,她微低着头,姿容倒称得上标致,尤其眉眼间自蕴含了一段妩媚风骚。寝殿中掌事的太监道:“冯嬷嬷,您老难道忘了,上回您硬要给殿下塞一个暖房丫头,最后还不是被殿下撵走了。咱们殿下欠好这个,您老就省省心吧。”

  冯氏白了那太监一眼,道:“殿下为何将那暖房丫头撵走,你以为我不知道?还不是那个不男不女的护卫从中作梗,惹得殿下心生不满,撵走了事。这回可差异了,我听说那个似女非男的护卫在殿下面前也失宠了,真是民怨沸腾哪。”

  “你说谁不男不女,谁又在殿下面前失宠了?”辛夷踏进殿门,目光犀利地看着冯氏。

  冯氏一惊,忙站起身,拉下脸来道:“我当是谁呢,你见了我非但不行礼问安,反而如此颐指气使,难道还想在燕王府外长跪吗!”

  辛夷见她如此揭露自己的疮疤,气不打一处来,走近前怒声道:“冯氏,我敬你是殿下的乳母,你行下的那些龌龊运动我从不在殿下面前提及,若你执意与我敌对,我辛夷也不是好惹的!”

  冯氏许久未见有人敢向她叫板,哪里肯罢休,她两手叉腰,怒目相向,道:“辛夷,你有几斤几两重,也配在我面前大放厥词?燕王殿下是喝我的奶水长大的,殿下的母妃去得早,又是我历尽艰辛,时时陪伴。如今殿下将我服侍在王府,人人对我敬重有加,唯独你总来气我,等殿下回来,定要你悦目!”

  燕王府外,朱棣被居放搀扶着下了马,他脚步有些颤悠,似是喝了不少酒。早有亲兵通传到内殿,冯氏等人闻知燕王已回府,便止了争执,走下殿阶,跪迎燕王。

  冯氏朝身边的女人使了个眼色,她心领神会所在颔首,抢在太监之前扶住了燕王,一扭身,将燕王的手臂搭在了自己肩上。燕王侧首看着她,问道:“你是何人,本王怎么从未见过你?”

  那女人面若桃花,目含秋水地与燕王对视,清脆地回道:“燕王殿下金安,奴婢是冯嬷嬷领来,专门伺候殿下起居的。奴婢名唤云霓,取自云霓之望。”

  燕王醉意朦胧,笑了笑道:“云霓之望,你在盼望什么?”

  云霓将身紧贴着燕王,扶住他的腰走向台阶,娇声道:“殿下,今后云霓只盼能得殿下雨露之恩。”

  辛夷跪迎在阶旁,听得一清二楚,她回首瞪视着云霓的背影,目光中似要喷出火来。冯氏见云霓已将燕王扶进寝殿,料想好事将成,便起身告捷似的从辛夷面前离开。

  云霓扶了燕王坐到床榻上,跪在他脚边,脱靴,解玉带,又爬在塌边,弓身趋近替他褪解外袍及中衣,燕王虽喝多了酒,可心思清明,知她半贴半抱极尽蛊惑之事,厌恶地蹙起了眉头,只因她是乳母引荐来的,却也欠好立刻发作驱赶。

  他心中正忧烦着白昼在东宫赏画亭中所见,妙弋与太子共处亭中近半日,同赏名画,相助丹青,那画上落款明白是二人的名号,他见之只觉耀眼又心酸。

  云霓浑然未觉燕王微妙的心情变化,她见撩逗无果,便又另打起主意来,寻思着该为燕王擦洗一番才好就寝,到时他还能不为所动?便道:“殿下,云霓去打些热水伺候殿下盥洗。”

  她起身到外间将巾帕在青花瓷面盆中打湿,正待拧干,手腕却被狠狠钳制住,她痛呼一声,巾帕掉落面盆之中。

  云霓转头看去,见是被冯氏呵叱过的辛夷,便没好气隧道:“怎么又是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辛夷重重将她的手甩在一边,叱道:“好没羞耻的贱人,冯氏究竟从那边找来这一个个的庸脂俗粉,偏要往殿下的床榻上送,成日将是燕王殿下乳母的身份挂在嘴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青楼的鸨母呢。”

  云霓气结道:“你,你竟敢如此污蔑我谊母!殿下就在里面,你敢当着殿下的面再说一遍吗!”

  辛夷鄙夷隧道:“我还敢当着殿下的面撕烂你的嘴,你信吗?”

  云霓揉着被辛夷捏攥得生疼的手腕,想着她身为燕王府护卫,必是一等一的妙手,现在冯氏不在身边,她若真的动起手来,自己岂不亏损,便不敢再多言。

  辛夷冷笑一声,道:“还不快滚!”

  云霓惊骇不已,慌不择路地逃离,险些撞翻了金丝楠花架。

  辛夷端起青花瓷面盆,走入内室。仰面躺在榻上的燕王早已睡熟,鼻中发出醉酒后均匀粗重的呼吸声。辛夷将面盆放在床榻旁的案几上,拧了拧巾帕,走到塌边,开始亲手替燕王揩面,她行动轻柔缓慢,唇角微微上扬,似乎面对的是她心爱的婴孩。

  她单膝跪在脚踏上,将燕王的手掌握在自己手心,细致地擦拭着。素常她如何能握获得这只手,如今却能奢侈地与他交握着,她静静看着燕王熟睡中棱角明白,英俊迷人的脸庞,心满意足地笑了。突然,燕王侧转身,反手紧握住她的手,贴在胸口,辛夷唬了一跳,见他仍在甜睡中,才将心放下。

  燕王梦中呓语,似在轻唤谁的名字,辛夷凑近了细听,他梦呓道:“妙弋,别走......别再推开我......”

  是徐妙弋?辛夷憬然有悟,再重新想一想,燕王为何遍天下地去寻找名驹风神翼的下落,他即是想得一匹同风神翼一模一样的神骏又有何难,终于寻到风神翼的踪迹,却弃了马去寻它的主人,还因碑亭中错识了徐妙弋而迁怒于她,之后又因她在皇宫内苑同徐妙弋的一场打架而引得燕王大动怒气,甚至不惜驱逐自己离开王府......他竟都是为了徐妙弋。

  辛夷神情一时变得昏暗落寞,她喃喃隧道:“殿下,原来你......竟是对她情根深种,难怪,每次一遇到与她有关之事,你便神不守舍,情难自已,我总算明白了。可是,她对殿下......她永远不会比我爱你更深......”

  她用力抽出被燕王紧贴在胸口的手,替他盖上锦被,吹熄烛火,尔后悄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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