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碧螺红

　　在前往镇国公府的马车上，冯嫣与魏行贞相对无言。

　　魏行贞一直望着车窗外的风物行人，冯嫣则用余光审察着他。

　　这小我私家的身边平静极了，坐在他身边，就像是坐在雪后的山林之中。她半点也感受不到魏行贞的心绪，没有喜怒，也没有哀惧。

　　“你一早就备好了这辆马车？”冯嫣突然开口。

　　“嗯。”

　　“难道，魏大人早知今天会出这样的乱子？”

　　魏行贞缄默沉静了片刻，照旧颔首，“……是。”

　　这样的坦诚是冯嫣没有料到的，她想了一会儿，又问，“那只树妖，也是魏大人的朋友么？”

　　魏行贞很快摇了摇头，“我不认识它……夫人怎么会觉得那只树妖是我朋友？”

　　冯嫣抬眸，认真地望着魏行贞的脸——然而这并没有用，魏行贞的周身一片迷蒙，她照旧什么也觉察不到。

　　冯嫣收回目光，“没什么，就是一个直觉而已……冒犯到魏大人了吗？”

　　“不会。”魏行贞答道，他颦眉想了想，“夫人的直觉一向很准，或许我真的和那只树妖有过接触也未可知，我会去查检察的。”

　　冯嫣不由得侧目，“……谁与你说的我直觉很准？”

　　魏行贞没有回覆，只是又看向马车的车窗之外。

　　“前面就要到了，夫人若是——”

　　“我听不惯这个称谓，”冯嫣淡淡道，“还请魏大人，直接喊我的名字。”

　　此话一出，冯嫣隐隐觉得，近旁魏大人的神情有些变化。

　　她仍以余光望着身旁的魏行贞，只见他喉咙频频微动，但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真是个怪人。冯嫣想着。

　　马车停稳，魏行贞先行跳下地面，尔后转身扶冯嫣下车。

　　两人握手时，魏行贞深吸一口气，不知为何稍稍停顿了一会儿，才带着几分迟疑似的轻声开口。

　　“阿嫣慢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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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车之后，冯嫣与魏行贞一并漫步踏入镇国公府的大门。

　　然而奇怪的是，从进门到穿庭过院，冯嫣险些没有见到几个仆人的影子，偌大的庄园看起来或许只有十几小我私家在守着。

　　夏至日的上午暖阳融融，映照得这府邸里的一切都生机勃勃。

　　在这样万物生长，又寂静少人的地方，冯嫣再一次感受到久违的闲适。

　　镇国公府平日就这样吗？

　　她伸手轻抚曲桥的扶栏，这纤尘不染的质地，让冯嫣很快否认了先前的想法。

　　或许又是魏大人的部署吧。

　　魏行贞带着冯嫣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院子里站着两个约莫六七岁的道童，两人看起来都有些生涩和胆怯，见冯嫣和魏行贞来了，两个道童不约而同地低下头。

　　冯嫣忍不住颦眉，这真是奇了……

　　在冯家的时候，她的院子里没有一个常驻的下人，冯家的仆人们总是在牢固的时间去冯嫣那里，送饭铺床，添补茶叶，抱走换洗的衣物被褥之类——但从来没有人会在冯嫣那里久待。

　　因为冯嫣不喜欢。

　　要在家势显赫的冯府当差，不仅仅手脚要利索，脑筋也转得快，要明白看主子眼色，拿捏好什么该说什么不应说。

　　这些在森严的阶层之下打磨出来的生存智慧，虽然能让一些聪慧的佼佼者在冯府站稳脚跟，但这样的两幅面孔，却最让冯嫣感应疲倦。

　　她清楚自己的何不食肉糜，因而从不妥众拆穿任何人编织的盔甲，但也今后划清了地界，在冯府的西北角过起了离群索居的日子。

　　然而，孩子们却是个例外，即便孩童顽皮、喧华，但终究照旧不明白如何藏匿心事。

　　大部门的孩子喜怒都在形外，不像大人总是把所有的委屈和恐惧都沤在心里——最后沤出许多连他们自己都想像不到的恶意来。

　　冯嫣讨厌与人亲近，但多数时候却不抗拒和孩童们待在一起——这一点，想来魏行贞也是知道了，才会部署两个道童在这里等着。

　　冯嫣看向眼前的两个孩子，或许是因为在山中长大，这两个道童身上仍带着山野的灵气。

　　“你们是谁？”冯嫣轻声问道。

　　两个道童相互看了一眼，一人端规则正地作揖，答道，“我们是奉师尊之命，来府中暂时陪伴首辅夫人的。”

　　“陪伴我？”冯嫣垂眸，“不需要的……你们去别处玩吧。”

　　说着，冯嫣已经推开了门，一小我私家走进了屋中。两个道童愣了一下，目光追着冯嫣看向屋内，然后又带着不解看回仍在屋外的魏行贞。

　　“大人，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去喊外面的人打些水来吧。”魏行贞轻声道。

　　“喔，好啊。”两个道童应声跑开了。

　　魏行贞独自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往东南偏向看去。

　　看天色，辰时该是已经已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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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内，冯嫣已经在坐塌边静坐，魏行贞进屋后走到她的劈面，也席地而坐。

　　两个道童很快提了水进屋，然后又悄然退下去，将屋门从外头带了起来。

　　茶几上摆着茶具和几罐今年的新茶，天青色的瓷罐上裂着冰片一般的纹路，冯嫣的手轻轻抚过罐壁。

　　“这样的龙泉青瓷罐，我母亲也有一个。”

　　“是吗。”魏行贞双眉微颦，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良久才轻声道，“那……很巧。”

　　风从窗外徐徐地吹进屋中，树叶的沙沙声与虫鸣，让这个上午显得格外安宁。

　　冯嫣直起腰，开始拣炭煮水。

　　“那个茶罐，被我母亲视作珍宝，轻易是不动用的，”冯嫣轻声道，“每年只在谷雨前后，当她邀上三五挚友抵家中小聚时，才会用茶罐盛着应季的太湖碧螺春待客。”

　　“明前的太湖碧螺春，很难得了。”魏行贞轻声道。

　　“是啊，从前在长安的时候，或许也就只有我们冯家的碧螺春，年年都没有断过。”

　　冯嫣垂眸望着一旁的炉火。

　　“我小时候就听说，想要制出上品的碧螺春，所采的茶芽就只能取茶树上最嫩的那一小部门……而六七万个茶芽才气炒出一斤的成茶，所以每年的碧螺春总是千金难求。”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这些上等的碧螺春，茶农自己是不会喝的。”冯嫣轻声道，“他们会把茶树上剩下的老叶摘下来，发酵、烘焙……制成红茶，也香得很。不外更重要的是这茶自制，名字叫……”

　　“碧螺红。”魏行贞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