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感受到上神对自己痛苦的篾视，邱灵心有悱恻，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喉中的苦涩难当，忍不住落下泪来。
小仙子，五百年来，他为之努力的三个字，已然成了他心底不能妄想的执念。
一念之差，成了妖孽。
“为何要伤姜氏的性命？”秦娉苓叹惜。
元珩不懂，但她能懂。
而懂，仅体现理解，并非认同。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误伤了她的心脉，我只是出于自保……不是故意的……”
这句话，邱灵似乎已经说过了成千上万遍，一遍各处重复，如泣如诉。
真的不是故意的。
空洞的眸光中绽出点点的期艾，期盼着能有人信他。
而最终，都蒙了尘。
元珩拿一种看二百五的目光，睨着秦娉苓，忽地解释了一句，“你别把袁善钦的话当了真。”
“……”秦娉苓不解。
虽被困在墓室中，但邱灵也能听到墓外人的攀谈声，刚刚袁善钦的那番说辞，简直犹如无数把尖刀扎进他的心。
他抬起眼，透过长长的甬道看向墓室外头去，似乎能从那漆黑幽深的甬道中，勾勒出袁善钦的眉目。
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声音轻浅婉转，嘴边也绽出了一抹微笑，似深深沉湎于过往。
“五百年了，在松梧山那青葱绿水，灵气充沛之地，我终于可以修出人形，欲入世渡劫。彼时的善钦不外十来岁，我松我的土，善钦念他的书。精灵不是妖，但世人分不清我们，我不敢冒然显身。”
“他日日来松梧山苦读，我便日日听他念书。那时不懂情爱，只觉与他在一起即是快乐，我想跟他酿成一样的人，与他一同饮酒作诗，便化作了男儿身，与他成了挚友。他上京赶考，我陪着他去。”
“厥后，他中了科考，为了仕途而娶了姜氏。本是一段韵事，但他们结婚那晚，我才知晓自己的心意。我便知他即是我命中劫数，本该就此离去，却不成想，他放着新娶的美娇娘不管，却跑来找我，说不想我离开，我怎忍心拒绝他。在他身边，助他顺利进入内阁，但纸包不住火，姜氏知道了。姜家在京都也是家世煊赫，怎能容得下这等丑闻，如何能容我？”
“你就没想过，他是因为知道了你是精灵，会术数而舍不得你离开吗？”
秦娉苓一语中的，惹得元珩再次侧目，道，“他们日夜相伴，怎么会不知道，只是袁善钦喜好男子亦是事实，否则又怎么会用情来绑住这只傻蚯蚓呢！”
恍然间，元珩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眉目低敛，身形岑寂，又道，“世人多薄情，哪有妖重情。”
短短几个字，他念得很轻，但语境中意蕴深远，似裹着抹深彻的寒。
“你这话，我不爱听！”
秦娉苓怄气地甩开了他的手，神情严肃地说道，“他遇人不淑而已，不能一棍子打翻一船人。我若遇到有人如此待我好，他若不离，我必不弃！”
“……”元珩微眺凝向她，神色依旧处变不惊。
只那微扬的眼尾，如东风拂过湖面，纹理一圈圈漾开，吹皱一池湖水。
未语已含三分笑。
那副怀春的模样，看得直叫柚子快要大叫受不了，他赶忙呛声道，“小侯爷和袁杰都不知道死了没有。再拖下去，天都要亮了，赶忙干完活回府吧！”
秦娉苓这才恍然惊觉另有两小我私家在角落里晕着呢，她连忙奔向连砚川，指尖触了触他的鼻息。
还好，有呼吸。
随即，转头问身后亦步亦趋地随着她的元珩，“他受伤了……”
“死不了，大不了回去给他请医生。”
元珩生硬地回道，却见秦娉苓伸出了手掌，在他眼前摊开。
手指纤细，指尖还透着一抹粉嫩，像海棠花盛开。
除了沾了些灰尘，显得有些脏之外，并无不妥。
“怎么了？”他呆呆地看着，一脸疑惑。
“我刚刚被邱灵困住的时候，手里的刀子不小心割伤了手。”
“……”
元珩眨了眨眼，一头雾水，不知所云。
“是你的护体神功，我的伤一下子就好了！”秦娉苓拍了拍连砚川，又补了一句，“你把护体神功再转给他，他不就一下子就能好了！”
“……”
元珩险些是在她的话还没说完的时候，整小我私家就僵住了，黑黢黢的眸色辨不出喜怒，只是那般死气沉沉地看着她。
看得人，心里发毛。
墓室内，骤然凉飕飕的。
“不能转吗？”秦娉苓讪讪地低下了头。
元珩张嘴嗫嚅了两下，终究照旧什么都没有说，转身朝邱灵走去。
邱灵低低地笑出了声，待元珩走至跟前，以极低的音量说道，“上神的护体神功已练至九重，可护住心中在意之人。上神入世，亦是为渡劫，又何须来为难我呢？”
元珩默然不语，望着角落里的秦娉苓，她正艰辛地将趴伏在地面的连砚川，翻个身。
是啊，心中在意之人。
这可如何是好？
他刚刚是急了，疯了，才会想到把护体神功转给她。
“她是人劫，我自然在意！你伤人性命，我便不能袖手旁观。”元珩倏然疾言厉色，瞪向邱灵。
他觉得他更想说的是，“你若敢说出去，我必将你挫骨扬灰！”
邱灵但笑不语。
“你知道袁杰是袁善钦唯一的儿子，他视若珍宝，你千方百计给袁杰种蛊，却不忍伤他性命，念及此，本座饶你一命，将你打回原形，回松梧山重新修练吧！”
元珩语气缓和了一些，循循善诱。
其实他说得好听，内里只是个绣花枕头。
他法力尽失，符彖只是辅助，基础无法处置邱灵这等高阶精灵。
就犹如当年那个将邱灵困在墓室里的半仙一般，能做的只是用符咒将他困住，却不能使他扑灭。
“多谢上神，不杀之恩。”
不知道邱灵是不是洞察到了什么，照旧早就心灰意冷，他咧开嘴，笑得满目疮痍。
元珩捡起秦娉苓掉落在地的刀子，摊开手，原本修长秀气的手心，伤痕斑驳，他随意找了一处尚算洁净的指尖，轻轻划开。
祭出锁妖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