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乱魄
今日的太安宫与往日略有差异。
金碧辉煌自不必说，佛香越发浓郁。
达多加措率众僧站在殿中，静候前来救治三皇子的高僧。
高僧名为海尼耶，曾受雇成为乌孙国皇庭的医者，与达多加措相熟。
曾入西域皇宫没几多天，便被赶出了皇宫，至今云游四方，神龙见首不见尾。
此时的达多加措正闭眼默念经文，心中隐隐有些不祥之感。
一天前，达多加措曾与海尼耶晤面，嘱咐过他，三皇子的病是几多太医赔了性命都救不了的，此番进宫走走过场便而已，不必真的救治。
三皇子身世不明，此番身中剧毒，倒是挫了太安宫的锐气。
贤亲王无心插柳，为江锁与祁溶在东部沿城布防，争取了名贵的时间。
达多加措也不知道海尼耶究竟听明白了几多。
多年不见，他真是越来越疯了。
达多加措曾体现过太后，此人行为乖张，极有个性，太后照旧不见为妙，以免徒生事端。
但太后坚持要面见这位西域高僧，达多加措无奈，只好遵旨。
达多加措心中多有忐忑——这是一个曾被西域皇宫扔出去过的人，不知一会儿在太后面前会说出什么疯话，做什么疯事。
想到此处，达多加措心中骤然生出一丝痛恨：何须真的把海尼耶请到太安宫呢？找人假扮一个欠好吗？
可是此时现在，已由不得他忏悔——人已经入了宫门。
殿中众人都好奇地望了已往，皆是一愣：这哪里是个僧人？明白就是个街头流浪汉，整个一邋遢小老头儿。
他手持一把破旧的蒲扇，那蒲扇烂得只剩下一根棍儿了。
他的鞋走起路来“啵唧啵唧”地响，两只脚背都露在了外面。
那发型可就更有意思了。
这僧人还蓄着长发。
有只红绿相间的长舌鹦鹉在他的头上筑巢，扯着嗓子高喊：“太后娘娘祥瑞！太后祥瑞！各人祥瑞！”
看得人啧啧称奇。
“太后娘娘祥瑞！”
海尼耶走到殿前，双手合十道。
他的大祁话和他这小我私家一样，讲得乱七八糟，上蹿下跳。
南枝站在太后身边，隔着帘子，她都能闻到一股奇异的臭味，臭得真是自出机杼。
“大师平身。”
南枝隔着珠帘，举了下手，让他起来。
她瞧得不真切，眼睛却被熏红了。
太后在这时付托道：“去把三皇子抱来吧。”
南枝愣住：三皇子金枝玉叶之身，怎能交到一个乞丐身上？
太后态度坚决：“去。”
海尼耶举止奇异，但那又如何呢？
于太后而言，就三皇子这步棋上，她已经输无可输。
为今之计就是将三皇子当成一匹死马，能医则医，不能医也得医。
南枝领着乳娘来到海尼耶的面前。
三皇子是真傻了，海尼耶臭得南枝与乳娘同时呛出了声，他还呆呆傻傻地坐在乳娘怀中。
海尼耶扇着蒲扇走上前去，东瞅瞅、西看看，还凑近三皇子身边嗅了嗅，嬉笑道：“这小工具明白就是中毒了嘛，此毒可解呀。”
达多加措险些就地晕厥。
他苦口婆心劝说了海尼耶一夜，结果人家是半句话也没听进去。
南枝忙问：“如何能解？”
这些日子以来，她见过太多宫里的太医，谁也没有这么大的口气。
岂论是号称“光脚大仙”的民间郎中，照旧妙手回春的宫廷太医，来来去去都是“三皇子元气坏了，未敢下猛药”一类的片汤话。
“这毒是我制的呀。”
海尼耶语出惊人，说完，便从他那破破烂烂的衣袖里掏出了一罐小木瓶，道：“呐，就这个。飞魂乱魄嘛。”
满殿的侍卫同时拔剑指向海尼耶，直吓得达多加措闭了眼，快速捻着佛珠，颗颗汗珠往额头上窜。
“真是我制的！”
海尼耶以为太后不信，抬高了嗓门道：“他中那毒算轻的，你尝尝我这个，这个才死得透！”
“……”
南枝向四周侍卫厉声道：“大师进宫前，没人搜身吗？”
领头的侍卫委屈道：“搜身的兄弟们许多几何没搜到一半便晕已往了，大师着急赶来面见太后，我们也不敢强行阻拦。”
太后没在意这点小事。
她仍威然坐于凤椅之上，声音不失威严，问道：“所以，哀家这小皇孙身上的毒，大师能解？”
海尼耶拍了拍肋骨清晰可见的胸口，骄傲道：“小工具中毒尚浅。能治。”
“那便治。”
太后下令道：“为大师扫除一间房，与达多加措同住。”
达多加措登时变了脸色。
当初正是因为海尼耶臭不行挡，才被父皇扔出了皇宫。
怎的风水轮流转，又给他转回来了呢？！
海尼耶像是喜欢这个部署，握住达多加措的手，深情叹道：“要我说，一切都是缘分呐！”
达多加措：“……”
他默然颔首，欲哭无泪。
海尼耶拉了达多加措的手，眉飞色舞地去看自己的房间。
满殿的侍卫这才松了口气，收了剑。
海尼耶一走，太安宫的宫娥们心照不宣地各自开窗通风。
那奇异的臭味就连浓郁的佛香也盖不住。
轻风拂来，殿中之人如获新生。
连太后也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达多加措拉着海尼耶回到耳房，警惕地左右四顾后，关了房门。
他用流利的西域话问道：“你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了不让救？云游太久，听不懂西域话啦？”
海尼耶还未站住脚，一眼便扫见了房中摆放的新鲜果子，两眼发直，嘿嘿嘿地坐在桌上便吃起来。
达多加措抢过果盘，冷静脸道：“先把话说清楚，否则这盘我全吃了！”
海尼耶的目光还锁在果盘上，嘻嘻笑道：“那小娃娃就指甲盖儿那么小，救他一救么，说不定就活啦！”
海尼耶越想越觉得是个措施。
达多加措一阵晕眩：三皇子要是真活蹦乱跳，太安宫与内阁便能再度起势，东边的祁溶恐怕就更难了。
“我说了不能救！”
达多加措一手托着果盘，一手提起海尼耶的衣领，咬牙道：“要么给我滚出皇宫，要么你自己去跟太后解释，刚刚是牛吹大了。”
达多加措手一歪，果子滴溜溜全落在了地上。
海尼耶看着一地的果子，也炸了毛，用西域话咆哮道：“我没有吹牛！我偏救！佛法无边，普度众生！我救得一个是一个！我现在就去救！”
他头上的鹦鹉也扯着破锣嗓子喊：“偏要救！偏要救！”
说完，海尼耶将门一踹，雄赳赳、气昂昂地去寻三皇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