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凝强迫自己将骨子里的畏惧剔去,或许只是谐音而已,或许只是同名而已,上一世她明白在初秋才与裴宥重逢。
但她很快便看到斋堂的角落,温阑旁边临桌而立的男子。尽管一身布衣,容貌却是出尘,比之温阑的温雅,他的五官越发深邃,眼神也更为清冷锐利,似乎生来就是睥睨的上位者,那一身普通的衣物与他格格不入。
温凝的脑子马上不受控制,滑过许许多多的画面。
初重逢时他面带笑意,儒雅作揖:“原是温氏阿凝,久仰芳名。”
被梁氏赶出尚书府时,他眉头微蹙,轻声慰藉:“南伐雄师并未找到擢升的尸体,事情或有转机,娘子若不嫌弃,在下京郊有一处宅院,暂可让你容身,若有擢升的消息,也方便我实时转达于你。”
沈晋的骨灰送达,她请辞离开时,他徐徐放下手中的杯盏,不疾不徐地悠悠低笑道:“阿凝,你以为进了这宅子,是想走便能走的么?”
直至厥后她想尽措施出逃,却一次又一次地被逮回去。他也终于卸下伪装,露出阴鸷天性,将她抵在床榻间一次又一次地诘问:“阿凝,你还逃吗?”
阿凝,你还逃吗?
温凝就要退出去的腿生生定住,但要她再往前一步,却也是万万不能。
菱兰看着自家女人一进来就看着一位令郎愣住,既而像要把人家看破一般,盯着人眼都一眨不眨。
虽然这令郎简直长得有点悦目,可……
“咳……”菱兰用力地咳了一声,笑着走已往,“女人,我们坐那边。”
温凝的背后已然冷汗岑岑,她突然很是庆幸今日脸上带妆,否则现在定是满面苍白,血色全无。
她对着菱兰,堪堪扯出一个笑容,扶着她的手,借她的力走进斋堂。
才走了两步,便听温阑说:“恕之,今日我陪舍妹前来,你若不嫌弃,我们一同凑个桌?”
温凝脚下一软,险些摔在地上。
她的好哥哥,是担忧她死的不够早吗?
温阑却是有自己的考虑。
自从温庭春为温凝找了先生,教她些礼义廉耻的物事,温凝便极为重礼,守规则,但凡各人闺秀不能做的事,无论如何威逼利诱,她坚决不做。
可就是这样一个守规则的各人闺秀,昨日竟然亲自去沈尚书匹俦面前退了婚。
虽还未与她细谈过这件事,但他比她长了好几岁,又怎会不明白?
这桩亲事本就是沈家先生悔意,至于原因,无非是沈家步步高升,而温家门庭日渐冷落。
昨日父亲少见的喝多了酒,举着酒杯恨铁不成钢道:“但凡你与温祁再上进一些,你妹妹何至于……”
“而已而已,这事我也有错。倘若当年我急流勇进,而不是退居二线,今日阿凝也不至于此。”
温阑自然知道当年温庭春是为了照顾兄妹三人才暂缓仕途,结果除了温凝,他与温祁都未长成他所期待的样子。
不外这事在温阑看来,并没有那么严重。一来沈晋对温凝钟情已久,此事或许另有转机。二来,我大胤大好男儿无数,温凝貌美灵巧又贤惠可人,即便与沈晋的亲事成不了,还愁找不到合适的夫婿?
就好比眼前这位。
姓王名宥,字恕之。长相身量都不比京中哪家令郎差,且文采斐然,胸有雄心,他看过他几篇文章,有治世之志,更有经纬之才。
唯一的缺点即是家境略有贫寒。但此次春闱他也有加入,若能博个不错的名次,温家再扶持一二,未来也甚是可期。
是以,他在斋堂见到他欣喜不已,绝不犹豫上前打了招呼。
今日正好温凝也在,趁这个时机让二人见上一面,若正悦目对眼,岂不妙哉?
但他说完那句话,王宥眉眼冷淡,似乎并不感兴趣。
正在此时菱兰惊呼了一声“女人”。
原是温凝一下没走稳,险些摔了一跤。
王宥也随着这声惊呼看了已往。这一看,神色有了些许变化。
“那便叨扰温参军了。”王宥拱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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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凝万万没想到,她刻意制造的与沈晋相处的时机,竟会酿成她与裴宥的相遇。
尽管昨日她已经想好应对裴宥的对策,可真和他坐在同一桌,面对他时不时瞟来的目光,她照旧手心出汗,竭尽全力才控制住了身体的哆嗦。
而王宥,自加入会试以来,京中有不少人家主动结交,想要招揽他到门下。
他对比并鲜少应付。原本温阑邀他同桌,他开口便欲拒绝,但看到温凝……
他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下。
纷歧会儿,圆桌上上满了斋菜。
温凝在温阑的介绍下,扯着笑容打了声招呼之后,就一直低着头,上来一道菜,便佯装饿极,埋头苦吃。
王宥呢,她越是低头,他越往她那边看,似乎想要将她的眉眼看个仔细。
温阑与王宥并不是第一日结识,知晓他向来清冷,不主动与人攀交,见他时不时看自家妹妹一眼……
再看自家妹妹,也大为反常。
他心下暗喜,莫不是要成了?
但他也深知这少男少女,情芽刚萌,是万不能随意开玩笑的。
于是只当什么都没看见,与王宥闲聊些并不重要的事情。
温凝其实对裴宥的声音也是敏感的,他抵在她耳边说过太多话了,色厉内荏的,温柔讨好的,极尽缱绻的……
她已经尽力让自己专注在吃上面,却照旧听到他清凉的声音传到耳边:“温女人经常与温参军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