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看着太子彻底怔住了，太子从来没有这么对过他，突然态度这般急转之下，他就跟当头受了一棒似的，半天都无法相信，只是站在那里，怔怔地望着他。
天子见太子这样都不兴奋了，刚刚还愉悦的心情，立马阴沉了起来，对着太子说道：
“叫你年老怎么了？你难道不是他年老？你现在另有做年老的样子吗？！”
太子也不看天子，只是死盯着晋王，眸子中闪着雪光，咬着牙恶狠狠地说：
“父皇这话就差池了，君臣有别，我是储君，从前让他们随便叫，那是我慈恩大气，如今我不想他们叫了，就不能叫！这是规则，父皇就是让礼部的官员来辩，也没有错！”
天子马上心中一堵，凌厉的鹰眉竖起，刚想要开口训斥，胳膊袖子就被长孙无忌拽住了。
就听长孙无忌小声地劝他说：
“这么多人都看着呢，太子声望本就受损，这应有的尊荣就是该给的，他现在也需要这些。陛下若是有气，私下里再去教他。”
正在这个时候，晋王似乎也缓过了神来，他抬了手，敬重地对着太子又行了一遍礼，喊道：
“见过太子殿下。”
魏王斜着眼睛看着太子，没有吭声，嘴角却噙了一丝冷笑。
太子没有再说话，伺候太子的宫人连忙上前去，给太子处置惩罚手上的伤口，包扎。
晋王则规行矩步地回到了席位间，他排在了魏王和晋阳公主之间。
他神色黯然地坐下来之后，魏王微微侧了侧身子，刚要对着晋王说些什么。
武柔偷偷碰了一下晋阳公主，晋阳公主就心领神会，连忙将晋王的目光吸引了过来，喊道：
“哥哥，你看我头上的这朵簪花，悦目吗？”
晋王侧过了脸，仔细去看她手指的地方，正好远离了魏王，魏王不方便说话，只好又老老实实地坐了回去。
晋阳公主压低了声音，说道：
“哥哥，你别在太子哥哥的眼皮子底下和四哥说话了，太子哥哥会不兴奋的。
刚刚他故意说，只要需要太子的地方，都有你代庖了，直接让你当太子好了，这话被太子哥哥听见了，才这么生气的。”
晋王一怔，随即眉眼间的伤心和不悦便蔓延了开来，他止住了自己想扭过头立马质问魏王的激动，突然对着晋阳公主笑了出来，那笑容温柔到凄凉，用正常的声音说：
“悦目，犀子戴什么都悦目。”
武柔觉得，晋王的笑容刺到了她的眼睛，连带着心都随着一痛一痛的。
她眸子闪过一丝雪光，心想：这两个哥哥相争，都拿着他在中间拉扯折磨做什么？明着打起来啊！
又过了一会儿，天子亲自下场，带着朝中的武将，大多都是四十岁朝上，祖父辈儿的人，去打马球去了。
那些人都是天子的老同伴了，各个身经百战，打起来不似年轻人那般的跳脱，但是争夺起来很有杀伐肃然之气，所有人都看直了眼睛，随着场中的变化而发出欢呼声，时不时地拍手喝彩。
太子早就离场了，准备去行宫休息，晋王乘隙追了已往，见他被众人蜂拥着，刚想开口喊年老，立马又改了口：
“太子殿下。”
太子扭过头看见他，神色有一瞬间的柔软，但是很快他就化作了不耐烦，他冲着晋王喊道：
“你来做什么？！以后不用你再随着我了！稍后我会禀报父皇，再也不用你来东宫做事！”
晋王顿住了脚，眉眼间露出了痛苦和茫然的神色，说：
“因为什么？……年老，你不信我？”
“信什么？信皇权之下有亲情，信你没有丝毫夺位的心思？！你问问他们信吗？”太子指了指身后追随他的那些宫人和属官们。
晋王眸光扫了一下众人的心情，心瞬间凉了一片，可是比起他们，他更在意太子的态度。
太子不应这样怀疑他的，他的年老也不会这样想他的，没有原理。
“难道就因为四哥的一句话吗？”晋王温声问，“太子殿下从前，绝不会因为旁人的两句话，就起怀疑。”
太子咬着牙，他偏了一下脑袋，随即怒吼道：
“是！我让你失望了！现在连你也有资格嫌弃我了？！你给我滚！”
说着，他就将手里的马鞭砸了出去，那鞭子在空中甩开，晋王伸出胳膊反抗，鞭子的尾端照旧刮到了他的脸，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身上。
他将手放下来时，额头上已经出了血。
太子见状，抓着缰绳的手紧了一下，眸光震动，差点就要翻身下马去看他。
可是他忍住了，只是眼神中照旧透露出了惊慌。
他不忍心，可是不能不忍心！
“滚！听到没有！”他又高声喊了一句。
晋王脸色苍白，低下头身子晃了晃，黯然地转身离开了。
……
他的脸上受了伤，内心也难受到了极点，没有心情再去编个假话应付人，于是只能带着自己的侍卫们，转了偏向，往另一边儿无人的山坡上走。
随着他的一个侍卫悄声问：
“殿下，要不要叫医官过来，给你处置惩罚处置惩罚伤？”
他们不敢在晋王面前说太子半个“不”字，通常说的，都市被晋王视为醉翁之意，挑拨离间，给驱逐走。
所以他们即便在他身后，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心中怨愤，替他觉得不值，也不敢有任何亮相，只能问他治不治伤。
晋王低头丧气地往地上一坐，看着远处的湖面和天空，说：
“不用，我自己呆一会儿。”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就转身离开了。
晋王坐在那儿，一想到一向亲厚的年老，突然这么对他，他就惆怅的要死，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流，险些痛哭作声。
就这样不知道哭了多久，身后突然响起了侍卫们向魏王行礼的声音，他连忙将眼泪给擦洁净了，随手从地上拽了一根草叶子捏在手里。
魏王走到了他的身旁，一屁股坐下来的时候，晋王都感受身旁松软的土地都陷进去了一点儿。
他扭过头来，直接去掰晋王的脸，说：
“哎呀呀！额头怎么破了？”
晋王直接将他的手给推了开来，语气依旧是温和的，但是却带着些凉意，说道：
“四哥是听见风声来的，何须装得这么惊讶呢？”
魏王举着胖胖的手，尴尬了一会儿，然后才说道：
“小九你真是越来越不行爱了，哥哥心疼你，才专门跑来慰藉你的，怎么这个态度呢？”
晋王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有埋怨，有通透，说道：
“咱们兄弟谁也不是傻子，四哥要是觉得我年纪小，看着好骗的话，照旧算了吧。”
魏王无趣地撇了撇嘴，说道：
“谁说你是傻子了？……父皇经常夸你呢。可是你这个心啊，太过于善良，甚至是善良到有些迂腐。你自己说，太子现在还配做太子么？你不能因为跟他情感好，就将大唐的未来托付在这么一小我私家手里。”
晋王直接打断了他，问：
“那托付给谁，你么？”
魏王在晋王那双清澈又洞悉一切的眼神下，心虚了，他支支吾吾地说：
“那……我……我虽然现在不比太子差几多，但是我觉得，你更适合。”
晋王冷笑了一声，似乎在讥笑魏王的不坦诚。
魏王看着他的侧脸，试探似地问：
“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做大唐的天子么？”
“我没有。”晋王险些立刻就回覆了。
魏王用眼尾怀疑的看着他，讥笑说：
“你这话就不老实了，是个男人怎么会不想做天子呢？富有天下，人间至尊。”
晋王怒了，一向清隽温和的脸上，泛起了些许扭曲的神色，对着魏王说道：
“当天子，看种种各样的人口是心非，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在我跟前演，然后为了些权利，争得头破血流，像个跳梁小丑？！”
他恶狠狠地咬了两个字：“恶心。”
魏王霎时便黑了脸，瞪着自己这个弟弟的眼神，像是刀子一样尖锐，但是很快他就又松了下来，用抚慰小孩儿的语气说：
“你照旧太小，孩子气，等你长大一些就知道了。你当你年老就不演了？他不也是一样？他从前对你好，对我好，那是因为在他心里，咱们就是个废物，他看不起咱们。
现在你看，原形毕露了吧？他都将你的头打破了，因为什么？他就是见不得别人比他强！”
晋王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嘴角牵起了些讥笑的意味，语调温和寻常地说：
“你又将我当傻子了……是他见不得别人比他强，照旧四哥你见不得他比你强？”
魏王十分冤屈地喊了一声，胖胖的脸上，眉眼都耷拉了下来，透着无辜和憨厚，他语重心长地说：
“你是因为跟他情感深，被他迷了眼睛了，你都被他打成这样了，怎么还不清醒嗯？那你说，他为什么打你？是不是你比他强了？”
晋王想要反驳，但是他也想不通，于是抬起双手，轻轻地蹭着鬓角，像抱着头一样，姿仪端庄优美，又有无限的惆怅，不说话了。
魏王见劝说的效果差不多了，于是小声说道：
“你得空得劝一劝父皇，父皇一直偏心老大，总觉得太子是他最好的儿子，可现在太子都成这样了，他还老是抱着老思想不放手，不是个事儿。”
晋王眼泪又落了下来，他失望地扭过头看着自己的哥哥，问：
“四哥，咱们几个是亲兄弟，是同一个阿娘肚子里头生出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