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色灰白。
星缇纱走到窗边，轻轻掀开窗帘。身后的莉娃赶忙跟上来要接过这活，可星缇纱已经先行将窗帘捆好并打开了窗。
“陛……帝姬殿下。”
冬风吹过莉娃的脸庞，她早已换上有着毛领的冬季侍女制服。距离帝国迁都已已往近半年，可星缇纱的压力却时刻未见减小。
就在昨日，又有战报从北边传来。不出所料，照旧败仗。帝国的领土又少了四座城池，血族攻城拔寨的速度越来越快，星缇纱已有不知道多久没能睡一个好觉了。
“没事，莉娃。”星缇纱轻轻叹了口气，温热的气息在出口的瞬间遇冷，尔后那白雾又被冬风吹散。星缇纱徐徐闭上眼睛，似乎是想要缓解自己那浓重到几近尖锐的、扎刺着她的太阳穴乃至整个头颅的疲劳，片刻后才睁开眼，回过头看着莉娃，“帮我换一壶茶吧，这壶有些冷了。”
“好的……”
莉娃看到星缇纱眼眶下那连脂粉都快盖不住的青黑，只觉得心里酸楚难言。她想起迁都前的那些日夜，想起星缇纱不眠不休地召开不知道几多次聚会会议后，在神殿宣布退位的那一天。
那一日在星缇纱的彻夜祈祷后，在圣女石像的见证下，由大祭司亲自为她摘下了那状如麦穗与稻穗交织的、镶嵌着绿色木系魔法晶体的金冠，披上了灰色的头纱，再重新戴上代表着帝姬身份的金制桂冠。
莉娃没有资格在那个时刻进入神殿，当她见到星缇纱穿着着帝姬服制与冠冕，疲惫地朝她微笑的那个时候，莉娃似乎是被谁一拳打中了鼻梁，眼泪情不自禁地在酸楚中流淌下来。
这是莉娃从小看着长大的主人啊，她何等地温柔，在迁都前还抚慰着自己的奴仆们，告诉他们不需要担忧，贵族一定会履行贵族的义务恢复帝国的国界，很快各人就可以回到国都的。
莉娃出生在皇宫中，她的母亲、她母亲的母亲、外婆的外婆……上溯至圣女时代，她的祖先就已经在皇宫中贴身服侍皇族。每当她想到自己的祖先曾经身为圣女的爱仆，莉娃的心中都市涌起莫大的自豪。现在她看着自己的主人为准备离开这承载着圣女祝福的国都而满身疲惫，却帮不上一点有意义的忙，这怎能不让莉娃惆怅。
“莉娃，你知道吗？朕……我犯了很严重的错，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原因，圣女陛下没有像预言里所说的那样重新降临人间领导帝国领导我们……”
那个时候，天子，不，帝姬殿下的声音轻得像是在担忧，担忧会惊动什么一样。那样轻的声音经不起一点情绪的妨害，帝姬的话还没说完一半，就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再过几日……我们就要走了。”帝姬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如果我没有那么胆怯鲁莽，没有被吓昏了头，或许圣女陛下已经如约降临了。可是现在北方的局势已经……莉娃，我真的好畏惧，如果我现在放弃国都，是不是就叛逆了帝国与圣女陛下的约定。如果圣女陛下真的以国都为坐标降临可是贵族们还没有乐成收复领土的话，如果……如果……”
帝姬说不下去了，捂着脸无声地哆嗦着肩膀，泪水从她的指缝渗下，一滴一滴，砸得莉娃的心发酸。
莉娃不知道该如何慰藉帝姬，她从未见过小主人这样无助地哭泣。小主人是以圣女陛下的皇后的预言所命名的、带着圣女留下的祝福降生的天命帝姬，她本应一路顺遂，成为历代皇族中最耀眼的存在，成为帝国的第二抹晨曦。坚强的帝姬纵使在三年前先帝驾崩时都未有如此伤心失态，现在却无法自已在她一介奴仆面前剖白自己的心。这泪水在莉娃的眼中比遥不行及北方的战火更为迫切，可她莉娃一个侍女却也基础无法真正为主人分忧。
她甚至不能出言慰藉几多，圣女的决策不是她可以臆测和妄言的。
“都是因为我……因为我被吓破了胆，我说出口的话没措施收回去，贵族们纵然想要劝阻也要开会，都是因为我太胆小，浪费了时间才导致现在不得不迁都啊……”
莉娃的手绢擦不完帝姬的伤心，帝姬那疲乏至极的身子早已脱力，顺势靠进了莉娃的怀里——就像是她年幼时一样地，本能地寻求着宁静和温暖的怀抱。
“莉娃，我下了诏书宣布退位，一天不恢复帝国领土，我就一天不妥天子。我在圣女陛下面前还回了帝冠，这样……你说这样的话圣女陛下会原谅我吗……”
“莉娃……”
“莉娃姐姐？”
耳边突然传来的声音把莉娃拉回现实，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
“你还好吗？”
叫了莉娃一声的也是个女仆装束的女人，她一头夹杂着浅咖啡色的白色长发打了两个麻花辫垂在背后，有着些淡淡雀斑的脸上那一双熟褐色的圆眼睛正盯着莉娃，里面盛满了关切的目光。
“没、没什么。”莉娃甩了甩头，用没拿着茶壶的手拍了拍脸试图让自己别去想太多，“莉莉，你有什么事吗？”
“我能有什么事啊？是帝姬殿下让我来找你！你去换一壶茶去了半天，帝姬殿下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结果我一下楼没走两步呢就看见你在这楼梯上发呆。”
“啊！”
莉娃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干嘛来了，一拍自己的脸提起裙摆就往楼下跑，一边跑还一边转头喊米安先替她向帝姬陪罪。
“好！你慢点别摔着了莉娃姐姐——”
扒着扶手向下喊了这么一句——横竖这地下一二两层都是仆人的休息室和水房一类，喊话也打扰不到主人们——才准备上楼的莉莉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莉娃姐姐这是在想什么呢，连正经事儿都给忘了。”莉莉一面上楼一面自言自语着，“帝姬殿下的事情基础用不着我们费心，说了好几遍她也不明白。我们这些仆人想一百遍也顶不上殿下想一遍的，做好女仆的本职事情才气为殿下分忧啊……嗷！这楼梯怎么回事！艾塔姐姐快来拉我一把我脚卡进去了！”
莉莉踩漏木制楼梯卡住了脚，好不容易拔出来后发现扭伤了走不了路后，被其他侍女架着去上药暂且不提。但说莉娃拿着泡好的茶上了楼，却被卫兵拦在了门外。
“帝姬殿下正在和公爵殿下议事。”
莉娃闻言低着头端着茶壶退却了几步，心中却是疑惑带着些许欠好的预感。
贵族皇族议事，旁人需要退避，可他们的贴身仆人是应当在侧服侍的。尤其是帝姬殿下，从未有过议事或召开聚会会议而不允许她在旁服侍的先例……
除了……除了迁都前那连续二十余日的、召集了帝国内阁所有辅政官和教会全部拥有圣女血脉的高层祭司的……
可无论如何莉娃也绝对没有强闯主人办公室的权力，她只能平静低着头站在门外，期待帝姬殿下召唤她进去。
温热的雾气从壶嘴里缓慢地蒸腾而上，轻轻地、如同薄到极点的丝绢一样地扑在莉娃脸上。她浅蓝色的双眼因此感应有些湿热，频繁地眨巴了几下也没什么用。很快——亦或者是莉娃没有意识到时间过了多久，总之她突然发现壶嘴里冒出的热气已经只剩下微弱的一缕，便请求那守着房门的两位卫兵若是殿下叫她替她告诉殿下一声。尔后便一把抓着自己的白围裙和其下那接近玄色的墨蓝女仆装裙摆，快步下楼重新换一壶茶。
然而这一次莉娃连水房的门都没摸着，就又先被人喊住了。
“莉娃，帝姬殿下找你。”
莉娃应下，端着已经冷掉的茶犹豫片刻，将这茶壶递给了来叫她的女人：“那……米安你来把这茶倒了重新泡，我先上去。”
“好。”
米安的话不多，接过莉娃手里的茶壶就下楼向水房走去。莉娃抓着夹棉裙子转身跑上楼，然而没跑两步就踩进了适才莉莉踩出来的洞。莉娃没顾得上脚疼，拔腿就继续跑上了楼。
帝姬殿下等她看到等得很着急了！
莉娃第一次感受这身皇族贴身侍女莉娃的制服那么累赘，她感受似乎连空气都变得像蜂蜜一般粘腻阻碍着她迈步——不外无论如何她照旧赶到了小主人的面前。
“殿下……殿下恕罪……”
气喘吁吁的莉娃低着头站在星缇纱的身侧，她意识到低着头缄默沉静不语的帝姬心情比之前更为降低。
“没事……莉娃。”
星缇纱徐徐抬起头，直直地看着莉娃的脸。这一瞬间莉娃才发现小主人的脸上并非不悦，而是无助而伤心地，淌了满脸的泪痕。
“莉娃……我妹妹……”
帝姬的嘴唇哆嗦着，她甚至不忍心说出那个单词。可那是她的妹妹雪蜜儿正在经受的事情，星缇纱双手攥紧了裙摆，无能为力的恼怒和颓丧感再一次席卷她的全身，让她险些失去说话的力气。
“雪蜜儿她……她……她被血族俘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