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帝国北方防线是一个组合体的看法。
实行圣女当初所说“郡国并行”制度的帝国，将抵御血族侵略的职责与相应的兵权交给分封于帝国领土的各大贵族，并由天子任命其官职，再由天子所任命的主将统帅各部并组织布防。
北境防线瓦解，劳罗拉氏全族战死，代表着的是帝国在北方部署的一切既有布防军事要塞全部被攻破和拔除，北境至国都一段彻底失去由主将重新组织有效布防的能力，北方领土的帝国军队不是已经被全部扑灭就是完全溃散——或许现在正在帝国的中央议政厅里听着众臣争吵的天子陛下该祈祷，祈祷这情况是前一种而非后一种。
匪过如梳，兵过如篦。溃散的军队将一面向南侵扰——或者可以说腐蚀帝国领土的安宁，一面将北境防线瓦解的消息流传到大街小巷的每一个角落里。
到那时，帝国要面临的不仅仅是无法重新组织起有效的防线来拱卫帝国的心脏——皇都，或者迁都后的陪都；更将是人心惶遽之下的一片杂乱对南迁造成毫无意义的巨大压力。
这也是那位劳罗拉氏亲兵不惜一切价钱，将密报直接递送到天子面前的原因。
北境不像有一半国境线沿海的东线，前者作为帝国四面之中最长的一条国境线，与血族领地全线接壤。一旦北境失去主将彻底瓦解，整个帝国就已经完全袒露在血族南下的屠刀之下了。
星缇纱坐在议政院聚会会议厅长桌的上首，她的左右两侧首辅和大祭司相对而坐。星缇纱戴着过肘手套的双手十指相扣，曲起并拢的两个拇指抵着自己的嘴唇，似乎这样能让她那明明应该说话，却觉气虚似乎所有能说的都被从胸腔内抽离的感受，获得些许掩饰。
身世国都贵族的内阁官员们正吵得不行开交，窗外橘红色的夕阳余晖从巨大的拱形玻璃彩窗泼洒在他们身上，星缇纱看着看着，心里莫名就冒出一股悲凉。
她不知道这情感从何而来——或许也不须要分辨清楚了。眼下的情形，她如果感受不到悲凉，那才是真正的绝境。
星缇纱这样想着，闭眼调整了片刻呼吸。
这是北境密报送达国都的第五天黄昏，距离她从最初的瓦解中清醒过来已经已往整整一百二十个小时。
在这期间议政院的灯火每日彻夜通明，而随着北方的战报不停传来，官员们争吵的内容也从是否南迁酿成了向哪里迁。
由北方领土至国都一段的各田主座或领主仍然在拼尽全力试图反抗血族，然而他们除了自己那点有限的私军，能收拢到的只有早已军心溃散的逃兵和伤残恐慌的饥民。
血族的屠刀尚未临头，城中的杂乱和灾民带来的瘟疫就已抢先一步发作。更况且无论是星缇纱照旧在场的诸多贵族，都心知肚明这样的做法不外是在拖延时间。纵使那些领主和各地方主座都身世受封于圣女辉煌之下的贵族，他们的能力与受到的眷顾都不会凌驾已经全族战死的劳罗拉家族成员。
一旦他们彻底兜不住，哪怕只有一小撮流民，也足以让整个国都乃至周边的重要地域全部陷入恐慌。
“要臣说，一开始陛下就不应提出南迁！”
忽地有人梆一拍桌子，刷地站起身来。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被他这石破天惊的话吸了已往，只见那人对着星缇纱草草行礼告了一声陛下恕罪之后便开始论述理由：五天的时间因为关于南迁的争论而白白浪费，如果放在五天之前陛下当机立断以自己的名义下令统筹布防，北方战况断不会糜烂到现在的田地。
“陛下，纵然北方已经不行能有足够的军力，可依托您的威望和圣女陛下的眷顾——”那官员对着东方抬手，双手手心向内展开拇指相扣抬过眼睛行了一礼，“其时便当机立断亡羊补牢仍然为时未晚，可您却直接提出南迁要将帝国的半壁山河送到那些异种的手里！而这些天臣等在此争论不休的时候，因为臣等身为帝国心脏的无所作为，吸血鬼正如入无人之境地屠杀着圣女的子民！”
掷地有声。
满堂的寂静让他的讲话显得更为响亮，众人看向他的目光在这一刹那带着惊诧，尔后纷纷聚焦到了星缇纱身上。
星缇纱低着头，在状若祈祷的双手与双臂遮挡下她咬着自己的嘴唇，胸膛中那被抽干了言辞和气力的感受愈发强烈，她说不出一个字，甚至感受自己已经失去了张开嘴的力气。
那位辅政官说的是对的。
是啊……如果当初没有被直接吓破胆，如果当初抓紧时间做一些事情，如果一开始没有妄言帝国将亡越俎代庖让圣女失望甚至发怒，如果……
劳罗拉家族，北境诸贵族，另有那些战死的士兵……他们拼了命为国都争取的时间，就这样被白白的浪费掉了……
那个时候圣女陛下看着她听到她的祈祷或许都气得想笑吧。
“陛下，您下令追封前劳罗拉侯爵沙克德殿下虽然是意在鼓舞士气告慰死去的将士，可这终究是虚的！相比于此您更应该实时着手于北方的军务！更况且您有没有想过，一旦追封皇后的旨意被宣布，所有人都市知道血族已经势如破竹杀进帝国！您基础……”
砰！
“首席辅政官大人，陛下。”
“怎么了？”首辅看着那险些是撞开门后直接一跪借着向前冲的趋势滑到她脚边的官员，皱着粉色的眉毛站起身，抬起手示意刚刚那名辅政官闭上嘴——尽管后者已经被那撞门声打断了，“什么事情让您忙乱成这样？把气喘匀了再说！”
“大人……”那人抬起头看了看长桌两侧的众人，在获得首辅允许后刚刚继续说下去，“不知道是谁泄的密，国都……”
国都乱了。
本应走不出这件聚会会议厅的消息已经喧嚣尘上，从国都贵族的府邸到那些没有贵族头衔的巨贾现在都在飞快收拾工具准备南撤。自昨天下午至今天一早，国都各个商家酒肆乃至米行都已陆续打出暂停营业的牌子，尔后很快这一巨贾和贵族们也千方百计想要封锁的消息再一次风行一时。现在国都以有至少四分之一陷入了恐慌和杂乱，南边的几个城门已经被出城的车马人群堵得水泄不通，而与此同时这些讯息和恐慌还正如火势般在国都里飞速蔓延。
“出城？”
一双深亚麻金色的眉毛蹙了起来，眉毛下蓝色的猫瞳双眼透着怀疑的神色。
站在女墙上的血族女性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城墙兵道上的传令兵。
“我接到的命令是镇守新攻打下来的——这些人类封的什么劳罗拉家的侯爵领地。如今这里刚刚被我佩洛特帝国收复，四处可还都是负隅顽抗和作乱的人类……”
那双眼睛，不，那整张脸在传令兵的视野里蓦地放大——脸的主人从女墙上跳了下来，尔后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拽了起来。
“梅、梅艾露殿下，卑职只是送信……”
噗嗤。
一把突然泛起的弯刀刹那间没入传令兵的腹部，他似乎是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只看到攥在梅艾露手中那滴着血的刀柄。片刻之后，他终于惨叫作声来。
“不、不，梅艾露公主您不行……”
传令兵被梅艾露举起，悬空挣扎的脚尖从上方绕过了女墙，最终悬在了城墙外。传令兵下意识地向下看，马上被脚下那万丈深渊般的距离吓破了胆。他忍着剧痛，生怕一点多余的行动将自己带了下去。
“不行以杀你？哦对，你是年老的下属。”
梅艾露这一句话让传令兵看到了生的希望，后者一时间那是想颔首却又不敢动，头颅上下的幅度小得像是剧烈颤栗而非体现肯定。
“是、是啊，梅艾露殿……”
“那不正好。”
梅艾露嗤笑一声，抽出弯刀松开手，只听一声拉长了的惨叫最后在肉体落地的闷响中结束，才低头看向城墙脚下。
“土地是姬丽丝侯爵殿下打下来的，现在来传令，什么个工具。”
北境的风沙咆哮着吹起梅艾露散在脸侧的几缕发丝，灰尘拍在她戎装上，气流被盔甲的边缘支解发出尖锐的破空声。这些随着城头上新插旗帜那猎猎的响声，一起灌入了梅艾露的耳中。
梅艾露收回目光，抬头看向了那些属于血族的旗帜。直指天穹的灰玄色旗杆在灰白的天光下耸立在这由人类制作的城墙之上，将一颗颗正在腐烂的人头悬于城头。
梅艾露看着那些有着卷曲红发的头颅，目光扫过那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那大多是蓝眼睛，这一家子人长得就像不久前刚今后处被折断扔下烧毁的旗帜一样，深红配深蓝。
听说是人类的圣女当年亲自封的侯爵。
梅艾露嗤笑，什么侯爵，不外是叛逆了血族卖主求荣的罪奴。
区区人类竟然也敢学着血族自称贵族，认真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