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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闽河

第三十六章 若即若离

罗闽河 罗芝芳 10078 2024-02-28 08:25:12

  湘城分为新城区和老城区,新城与老城的区别在于楼房的高度。相较于新城区的高楼大厦,老城区的衡宇普通是低矮楼房,最低的只有二三层楼,最高的也不外九层楼,红瓦灰墙,斑驳流离,暗香浮动。钟子期的乐器行就在老城区的某条巷子里,不显山不露水,静静地伫立于时光深处,行里只有他一小我私家,即是老板又是员工。他端一杯清茶,翻几页乐谱,抚一段流年,清?时光,细数落花,倒也轻松惬意。

  张小花很长时间没有泛起在乐器行,这在已往是从未有过的事。她是一个很是守时的人,自学习二胡以来,风雨无阻,从未中断。钟子期开始没在意,以为小花有事延误了。连着一个星期,她都没有泛起,他便坐不住了,时不时瞄向门口,希望那道清丽的身影能够准时泛起,他已经习惯了她的泛起。

  钟子期觉得,那道身影犹如山涧的清泉徐徐流进心里,让他的心连着激荡起来。他的乐器行身处幽静的小巷,偏安一隅,遗世独立,她进来了,连同阳光一并带进来了。衡宇里有了生气,有了与已往纷歧样的感受和韵味,淡淡地,暗流一般涌动着。她坐下来端着杯子,翘起的手指犹如兰花,徐徐将杯子递至唇前,沾染了茶香的嘴唇娇艳欲滴。而她的眉眼弯弯的,如同天上的星辰,望向他时熠熠生辉。

  只是,无论多热的天,她都穿着长衣长裤,包裹得严严实实。唯一穿着短袖的那次,他看到了她手臂上的伤痕,细细密密,充满了两条胳膊。他不知道那些伤痕是怎么来的,只是无端地怜惜。她发现他的目光后,下意识地想遮挡那些伤痕。

  这个谜一样的女孩骤然消失在他的世界里。钟子期想要保持平静已经不行能,她的泛起扰乱了平静的湖面,湖心已经起了涟漪。他找不到她的任何痕迹,她没有留下电话和地址。他不知道她从哪里来,从事什么职业,寻找便无从下手。他只能守在乐器行,希望某天她又突然泛起在他的面前。

  小花甜睡了很久,她一直困在梦境里。她梦到了从未见过的亲生母亲,她的脸是模糊的,只是一团影子。她仍是欣喜异常,随着她来到游乐园,母亲让她在木马上玩一会,她去旁边的超市买吃食。她丝毫没有怀疑母亲的话,游乐园里玩乐的项目许多,她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了。

  木马旋转起来,她随着飘扬起来,心绪像涨满风的帆,开出了美丽的花朵。她越荡越高,心也随着飘到了半空。等到木马停下来时,母亲还没有回来,纷繁杂乱的人影中,迟迟没有见到熟悉的身影。

  她怯怯地站在原地,周围都是陌生的面孔,恐惧慢慢滋生出来,如同潮水将她包裹起来,小小的身子因为紧张、恐惧而哆嗦,一波一波的人涌过来,一波一波的人卷已往,母亲仍是没有泛起。

  她从欣喜到紧张、恐惧到绝望,人来人往中,她是一座小小的孤岛。天徐徐黑了,游乐园的人都走光了,她也酿成了一个小黑点,融入茫茫黑夜里。她不敢哭,畏惧哭声引来坏人,只能紧紧咬住牙齿将哭声压抑在口腔里。黑黑暗有一一小我私家影向她伸来,她以为是母亲。似乎在黑黑暗走了很远很远,突然见到了亮光,又如同不会游泳的人沉到海里已经呛了几口水,突然抓到了稻草。

  她紧紧地抓住伸过来的手,来人将她带回家。他们把她看成女儿,倾尽所有敬服她,就在她逐渐忘记伤痛时,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又将她抛到了原点。

  如同几年前,游乐场的场景再次重演,她站在完全陌生的情况里,对着一个陌生的女人,姆妈两个字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口。杨秀对着一个不是自己生养的孩子,她将所有恼恨都发泄在她身上,巴掌啪啪地击打在她脸上,像拍打一个皮球。

  “痛啊,痛啊。”她终于惊呼作声,是真的痛,那些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脸上,完全把她的脑袋当成沙袋了。麻木感已往,脑袋里似乎有一根棒子在捶打,蚂蚁噬骨般的疼痛细细密密地袭来,汗水浸湿了身上的衣衫。

  “薇薇,你终于醒了?”琳达的声音从疼痛的漏洞挤进来。

  小花想睁开眼睛看看自己身在那边,是不是已经到了阎罗殿。努力了半天,她的眼睛只挤开一条细细的漏洞,看工具都是雾蒙蒙的,就像眼睛上蒙了一层工具。

  “我到哪里了?”她觉察喉咙里同样堵着工具,说话时感受喉咙里横着刀片,割裂得声音干涩难听。

  “这里是湘城医院,你昏睡了三天。薇薇,现在好点了吗,需不需要喝点水?”

  小花点了颔首,脑袋上拴了一块石头。琳达将杯子递过来,她凭感受将杯子递到唇边。嘴唇干涩得厉害,乍一碰到水,撕裂般疼痛,她不禁“嗞”作声音。

  “你这是何须呢?进了天上人间,守身如玉装什么清高?薇薇,我不管你有什么难处,为什么来天上人间。我只想告诉你,这种事在天上人间每天都市上演,你有几条命去拒绝?”

  小花没有说话,默默将水倒进嘴里。干枯的喉咙获得滋润,烧灼感没那么强烈。她知道琳达说的是实话,天上人间就是个染缸,进来的女人谁是白莲花?她现在只能庆幸,那男人没把她给打死,现在还能躺在床上喘息。

  “薇薇。”琳达见她没有吭声,口气软了下来,“九爷让我在医院照顾你。这段时间你正好可以想清楚,伤好了如果继续回天上人间,就不要这样倔强,免得再次遭受皮肉之苦。那些男人是咱们的金主,他们花钱买快乐。我们为了挣钱,只能打碎牙和着血水往肚子里吞。”

  “琳达,你为什么要来天上人间?”小花突然问道。

  “前尘往事,不行追忆。每小我私家都有自己的已往和故事,天上人间的女人,哪一个不是人前风物,人后沧桑?”

  “我....”小花突然不知说什么了。稍稍思考一下,脑袋里面就嗡嗡作响,似乎跑进了一群野兽,在里面上窜下跳。

  “你需要通知家人来照顾你吗?”琳达探询道,“一会我得回去了,九爷不会部署别人来照顾你。咱们是他赚钱的工具,工具损坏了,主人简陋会把工具扔了,重新换新的。”

  小花摇了摇头,“我不想让他们担忧,你回去吧,我能照顾自己。另外,你这两天照顾我没上班的用度,我补助你。”

  “咱们就不要盘算这些了。天上人间没有真正的友谊,每小我私家都带着面具。你永远不知道对着你微笑的面孔隐藏着什么阴谋。我愿意把你当妹妹,薇薇。”

  “我知道。”小花伸脱手握住琳达的手,“谢谢你。”

  小鱼临产住进了湘城医院。她原来准备在南溪镇医院生产,奈何胎儿胎位不正,医生建议她转到医疗条件更好的医院。玉山立即将小鱼转到了湘城医院。林素闻讯赶了过来,端阳和若男也紧随其后。一家人守望在产房门口,眼巴巴地期待着。

  玉山贴在门缝上焦急地张望着,小鱼刚开始没什么消息,医生打了催产素,她因宫缩而痛苦,紧紧咬住嘴唇不想发作声音。一阵紧似一阵的疼痛袭来,小鱼险些痛昏已往。医生倒给她一杯水,让她生存体力。她靠在枕头上,汗水渗出来,染湿了头发,湿嗒嗒地贴在额头上。

  “我能不能让我丈夫进来陪陪我?”小鱼于疼痛间隙哑着嗓子问。

  “男士不能进入产房,女人生孩子都得经历这一关,忍忍就已往了。你这个不算严重,上次有个产妇直接疼昏了。”护士将她扶上产床,勉励她要勇敢。

  “太疼了,你们给我剖腹吧,我实在受不了了。”小鱼的嘴唇都咬破了。

  “想想你娘生你时,那时都在家里生产,稳婆什么水平?难道因为疼痛就不生了,自然临盆的孩子比剖腹产的孩子反抗力强。再说,你还达不到剖腹产的条件,这是正规医院,怎么能随便给你剖?”

  “我实在痛得受不了了,你们就允许我吧。”小鱼疼变形了,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滚落下来。无论她怎么恳求,医生都不允许给她实行剖腹产。她只能咬牙忍受着。

  玉山在外面听见小鱼痛苦的哀嚎,一颗心揪得紧紧的。他贴在门上,恨不能取代小鱼蒙受这痛苦。他推开门冲进去想抚慰一下小鱼,医生赶过来将他推出来。他抱着头蹲到地上,随着小鱼一起痛苦。林素同样坐立不安,都说女儿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她的脑海浮现小鱼出生时的情景。

  她生小鱼时,贵生没有在家。早上起来,林素觉得肚子有点疼痛,她到屋里化了红糖水喝了,肚子疼得更厉害了。她半依在床上,疼痛越来越厉害,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滚落。她用力鼓气,使劲想把孩子生出来。用了半天劲,孩子还不见出来,她慌了,想到屋外去喊人资助。她支撑着从床上下来,扶着墙壁艰辛地走到门边,衡宇四周空荡荡的,一小我私家影都没有。林素扶在门框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两条腿像铅一样极重,每迈一步都锥心地痛。

  她慢慢地扶着墙壁,挪到了院坝边上,便再也挪不开脚步了。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她跪在院坝边上,身子慢慢往下滑,刚要滑到地面的时候,突然觉得全身的力量都在往下坠。她的手抚向腹部,只一下,身子似乎被掏空了,瘫在院墙下。过了好一会,缓过气来的林素看到一个血球在地上。她把血球轻抚到怀里,是一个瘦小的女婴。她把身上的衣裳脱下来把女婴包裹起来,大口大口地喘了好一会儿粗气才将精气精重新聚合到胸腔里。

  婴儿嘹亮的啼哭将焦虑的众人拉回现实。玉山抢上前正要往里推门,护士从里面开门出来,没有预防的他摔个了嘴啃泥。他急遽爬起来,跑到产房去看小鱼。林素则是跨上前将孩子抱在怀里。

  “贵生啊,”她在心里说,“咱们当外公外婆了呢。若是你在,不知该有多兴奋。”

  若男和端阳齐齐围过来,抢着去抱孩子。孩子平静地躺在襁褓里,脸蛋看起来毛绒绒的,像个小猴子。若男看不出来这孩子到底长得像小鱼照旧玉山,只见她的小嘴巴轻轻蠕动着,似在找吃的。若男将手指轻轻伸到她的嘴角,她轻轻吸吮着。若男将手移到另一边,小嘴巴又拱过来。若男嘴角的笑意溢开,围着的人因着这个小精灵的到来,心里都翻涌着汹涌的爱意,就连端阳都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护士将小鱼推到病床上。一家人围已往,林素将孩子抱给她看,小鱼看着这粉嫩嫩的小团子,原始的母性喷薄而出,适才生产的痛苦在见到孩子时全部子虚乌有。她轻轻地接过孩子,脸庞贴在襁褓上,眼睛盯着孩子的小脸,怎么看都看不够。玉山也凑过来与小鱼头挨着头,眼睛同样盯着孩子。他将小鱼和孩子拥到怀里,眼睛徐徐模糊,满满的爱意充斥在胸口。这一瞬间,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和满足。

  他给孩子取名陈若蹊,取自“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之意,小名西西。小鱼母女俩稳定下来,林素和玉山留下来照顾小鱼,端阳和若男则回了南溪。

  “姆妈,你兴奋吗?”小鱼问母亲。

  “肯定兴奋,终于盼到你结婚生子。我一直以为,端阳会先立室。究竟他是哥哥,若是如雪那孩子...唉,今天别提不开心的事。”林素叹息一声便转念道,“姆妈一直盼着你们立室立业,这是我对你爸爸的允许。”

  “这些年可是苦了姆妈。你为我们支付太多了,我还经常惹你心烦。相比小花,我觉得自己幸福太多了。”

  “唉,我适才似乎在医院看见小花了,脸色不太好,不知是不是因为杨秀的病。”

  “你看见小花了?她怎么在医院?”小鱼惊道,“难道她知道我在这家医院生产?”

  “她戴着帽子口罩,包裹得很严实,看身形有点像。隔得有点远,没瞧仔细。听说杨秀住在这家医院,不知是不是来探望她?”

  “杨秀和小花两娘母拧着呢,她身上那些伤痕就是杨秀打的。如今,杨秀病成那样,张生都不管她。倒是小花,一直肩负她的医疗费。”

  “小花这孩子以往在家时,确实没少挨杨秀的打。按理,几个孩子都是她生的,大的几个没受气,小花倒成了受气包。我料想应该是小花小时候抱给别人养,杨秀对她没有情感。”

  “总之是她生的呀,若是西西抱给别人养,她照样是我的孩子,我肯定舍不得动她一根指头。”小鱼看了看怀里的孩子,孩子睡着了,嘴角溢着??的笑意,让她的心也随着激荡起来。

  “孩子多了难免左支右绌,我带着你们三个都有一碗水端不平的时候,你小时没少怨我吧?”林素眼前浮现出小鱼从学校端着凳子回来看向她的眼神,竟有几分陌生,让她的心隐隐生出不安。

  “当了怙恃才气体谅你的难处。姆妈,你在我心里一直是最伟大的母亲。”

  “别给我戴高帽子,这会西西在睡觉,我去看看杨秀。究竟一个庄子住着,免得下次遇到说我到湘城都不去看她。”林素说着,看了眼甜睡着的孩子,转身出了病房。

  小鱼心里重复想着小花的事。杨秀的病不是一点钱就能治好,她去哪里弄钱呢?杨秀一直不待见她。若是自己,姆妈如此待我,在她患病时,我会不会弃她于掉臂?她想了想,终于照旧摇了摇头。天下无不是的怙恃,她给予自己生命,绝对做不到弃之不管。

  正想着,玉山提着食盒进来了,看见她歪着头在床头发呆,轻轻地走已往将她围在怀里。“思想又开小差了,脸蛋皱得像苦瓜,幸好西西睡着了。否则,她会想是不是姆妈嫌弃我长得欠悦目,我可是遗传了你和爸爸的优良基因哦。”

  “尽是乱说,你在医院里有没有碰见小花?适才姆妈说她看见一小我私家很像小花。杨秀就住在这医院里,不知道她是不是过来看她?”小鱼贴在玉山胸前,嗅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无端地觉得心安。

  “少费心别人家的事,多看看咱们的女儿。这小人儿长得可真快,昨天一个样子,今天又是一个样子。难怪老人们说孩子是见风长。”玉山盯着女儿,怎么都看不够。

  “哦,我带了鸡汤,赶忙趁热喝了吧。”他瞧见桌子上的食盒,赶忙拎过来盛在碗里,试了试温度,端到床前,“我喂你。”

  “照旧我自己来,否则会被惯出病来,我正想下床运动运动。”随着她的移动,西西醒了,也不哭闹,只是睁着黑葡萄似的眼睛好奇地望着玉山。

  躺了几天,小花脸上的肿消了许多,只是另有一些於青。她不想让人看见自己这幅鬼样子,整天蜷缩在病床上,只在前几日戴着帽子口罩在走廊上的公用电话亭给小玉打了一个电话,了解杨秀的病情以及欠费情况。小玉告诉她,杨秀的病情时好时坏,好时能够在医院里遛遛弯,晒晒太阳。坏时只能躺在病床上,什么工具都吃不下,全靠营养液吊着。特别是化疗后,药物的副作用让她吃什么吐什么,头发掉得一根都没有了。杨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在病床上坐了一个下午,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望着天花板发呆,那样子特别吓人。

  “小花,我怕姆妈撑不下去了。许多个夜晚,她都睡不着,坐在病床上像一具骷髅,我好怕啊。”小玉在电话里哭泣着,“我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没日没夜地折腾,觉也睡欠好。”

  “小玉,你一定要坚持,我们都要坚持。医生没有让我们放弃,我们就不能放弃。杨秀始终是我们的姆妈,我们不能不管她对差池?”她在电话里劝着小玉,抚摸着另有些水肿的脸,喃喃道,“再难我们都要坚持啊。”

  回到病房,她翻出钱包。这几天没有上班,她没有收入,住院用度都是玲姐垫付的。她担忧的是,小玉在电话里说,杨秀的医疗费已经没有了,这些钱就像落进了销水坑里,连个响声都没有。杨秀的病情日趋严重,需要的钱没有底,她还得想措施挣钱呢。

  脑海里闪过小鱼的那个问题,“小花,你有没有想过会人财两空?你现在随处找钱去补杨秀的窟隆,若是她最终治欠好,这些钱打了水漂,你因此背上极重债务,你觉得划算吗?”

  这是划算的问题吗?就像农民种庄稼,春天播种下去,若是想着会遇上风暴、干旱等灾害就不播种,何来的收获呢?结果并不是百分之百的坏结果,另有百分之十或是二十的希望。就算只有百分之一,她也愿意赌上所有运气。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杨秀的生命在她的眼前消逝,她要尽百分之百的努力去换取那百分之一的希望。

  她又跑到电话亭给琳达打电话,“琳达,你能借点钱给我吗?你知道的,我这几天没有收入,可我真的很需要钱。”

  “借钱?”琳达似听到天大的笑话,“天上人间的姐妹从来不会相互借钱。薇薇,你这个电话是不是打错了。”

  “琳达,我真的很需要钱。等我回来上班了就还给你,我保证。”小花压着声音,她确实想不到此外法子。

  “我们只会向男人借钱。薇薇,我给你指条路,你去向九爷借钱,他绝对会资助你。而且,你要几多他都市借给你。”说完,琳达挂了电话。话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小花楞楞地站着,完全想像不到该向何人借钱。旁边等着打电话的人敦促着她。她木然地搁上电话,退出电话亭。

  “薇薇,真的是你?”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钟子期站在不远处。

  小花楞了几秒,转身跑起来,可不能让钟子期看见她这幅鬼样子。她拔开周围的人群,急急地跑出去。钟子期在后面紧追不放,他一个星期没有看见小花,心里推测着无数种可能,完全没有料到竟然在医院碰到了。他在医院看望病人,刚从病房走出来,正悦目到怅然若失的小花。纵使她戴着帽子口罩,他照旧从身形确定,眼前站着的女子正是多日未见的薇薇。

  小花在前面拼命地跑着,电梯没挤上,她拐进了楼梯间,急急地往楼下跑去。楼梯里很宽敞,一小我私家都没有,人们都习惯于挤电梯,基本不会有人走楼梯。小花只顾埋着头向下跑着,她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见钟子期。

  这段时间,她不想见任何人。前几天,她在走廊里远远看见林素,料想肯定是小鱼在这里生孩子。凭据她和小鱼的友情,怎么都应该已往看看。只是,她避开了林素,实在不想让熟人推测她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肯定不行能是杨秀弄的,现在的她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又如何伤得了她?

  饶是小花跑得再快,照旧敌不外钟子期的大长腿,他三两步就从台阶上跨下来,拦在了她面前,“薇薇,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先生,你认错人了。”小花喘息着,声音暗哑。

  “薇薇,我不知道这几天你发生了何事?我一直在乐器行等你,你还没有出师。”钟子期目光炯炯地盯着小花,他的目光真诚而热烈,如同太阳的光线,她只想原地循形。

  “你确实是认错人了,这里没有薇薇。”小花从他的身旁闪过,想借机溜开。他猝不及防搂住小花的身子,一只手磕住她的腰,一只手去取她脸上的口罩。

  “不要。”小花惊叫作声,“求你。”

  他的手停顿在半空,“你的脸怎么了?这是你避开我的原因,谁把你弄成这个样子。”

  “你可不行以不要问。”小花垂下头,“放我离开,我以后应该不会去乐器行了,谢谢你耐心教导我这么久。”

  “薇薇,发生什么事了吗?你可不行以告诉我,或许我可以帮你。”钟子期试图去牵小花的手,她极速地缩开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只是不想学了。”

  她徐徐地向出口处走去,脚步迟缓却坚定,留给钟子期一个孤苦的背影。她比前段时间更消瘦,素色衣裙穿在身上空空荡荡的。风撩起长发胡乱地砸在后背上,消瘦得让人心疼。钟子期伸脱手,在小花即将迈出门时将她扯了回来。

  小花猝不及防,重重地跌在钟子期怀里。他伸脱手揭开小花脸上的口罩,完全是下意识。他只是想看看她,口罩下面的脸上是否有伤痕。小花转身的那一瞬间,他想到了小花手臂上的伤痕,那是她竭力想掩饰的伤痕,而他并不是想冒犯,仅仅出于怜惜。

  小花懵了几秒钟后抬起手狠狠地扬向钟子期。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钟子期的脸颊红了起来,他依然没有动,只是紧紧搂着小花,伸手去触摸她另有些青紫的脸,“疼吗?”

  小花紧绷着的神经在听到他这句“疼吗”时彻底瓦解了。一直以来,只有小玉会在她挨打后,擦拭着她身上的伤痕,心疼地问她,疼吗?疼吗,肯定。第一巴掌打在脸上时,她只感受脑子嗡的一声,眼前泛起了无数星星。第二巴掌,第三巴掌扇过来时,她就感受不到疼痛了,整个脑袋都是木的,似乎不是自己的。清醒过来时,她才感受到了锥心的疼痛

  “别哭,有我在。”他转身拭去她眼角溢出来的泪珠。“如果你不想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不会强求。薇薇,我只是让你知道,我可以让你依靠。你把我当老师吧,可以依赖和信任的老师。”

  小花眼里的泪越发汹涌地涌出来。她一直都是孤零零的,没有任何依靠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杨秀不喜欢她,从没有把她当成她的孩子。养怙恃有了自己的孩子后,同样不喜欢她。她孤零零地在世,杨秀生病时,她也想过不管她,心里却有个声音在说,杨秀死了,你就真的没有依靠了。

  尽管她恨她,她照旧她的姆妈啊。她在天上人间这段日子,浑浑噩噩地过着,完全不知今夕何夕。她被那个男人揍得快死了时,若不是琳达,病床前连个陪护的人都没有。许多时候,她也想找个肩膀靠一下,诉说一下心里的苦闷和委屈,可她去哪里找这个肩膀呢?她从不敢奢望遇上玉山这样的男人,她是暗夜里开出来的花朵,怎么能够奢望阳光呢?

  小花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她将口罩重新戴回脸上,徐徐将钟子期推开。“该看的你都看到了,我和你是河两岸,永隔一江水。我说的是真的,以后都不会再来乐器行了,那只是我的一时兴起,并不是真心想学二胡,满足了好奇心,我亦不会再来了。”

  小花的身形消失在楼梯口,钟子期没有去追。他的身上还残留着小花的味道,淡淡的馨香混淆着消毒药水的味道。他看着小花离去的偏向,几缕惆怅袭上心头,这个像谜一样的女孩,让他心里的怜惜又多了几分,她的身上到底藏着几多秘密,又曾受过怎样的伤害?

  今天是如雪的忌日,端阳很早就出去了,临近黄昏都没有回来。天空飘起了雨丝,若男将店门关了,坐在屋檐下期待着端阳。临街铺面普通关门很早,亮着灯光的店肆没有几间。细雨如丝,昏暗的灯光让夜色看起来越发飘渺,下了雨的街道有几分湿滑。路上险些看不见行人,唯有几只流浪狗蹲在屋檐下,眼睛盯着隔邻飘着香气的烤鸭店,浓郁的香味不仅让人,连狗都馋出了口水。若男有些饿了,中午只吃了一碗凉粉,素餐不抵饿,闻着隔邻烤鸭的香味,胃里的馋虫勾了出来,口水直往喉咙里流。

  她站起来向邻居借了一辆自行车,她想去迎迎端阳。天色已晚,又下着雨,端阳肯定没措施回来。她知道他在哪里,以往她找不到他的时候,骑着车子来到玉磐山就能见到端阳,白如雪的宅兆在那里。自行车在湿地上有点打滑,她骑得很慢。细雨洒落下来,头发上,眉毛上都凝结了一层水雾,眼前也有些雾蒙蒙的。临街衡宇里漏出来的灯光让飘渺的街道有了几分暖意,斑驳的光影映照在青石板上,朦胧中带着诗意。一只猫从垃圾箱后窜出来,蓝色眼睛在暗夜里发着幽幽蓝光,雨水顺着屋檐滴落下来,滴滴嗒嗒,轻轻地叩击着人心。

  出了小镇,玉磐山的门路崎岖难行,若男的车子骑不上去。她将车子寄存在山脚下一户农家,只身往山道上走去。夜幕彻底暗下来,没有星星的夜晚,天幕漆黑得如同锅底。脚下的路模糊难辨,若男只能凭感受深一脚?一脚地往前走,心里忏悔着没有带手电筒。此时不行能返回去拿,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

  黑暗没有界限,无边无际的黑将若男包裹起来,远处的山与近处的景连成一片,看不清哪是坎哪是路。她摸索着走了一段路,照旧没有碰见端阳。不仅仅是端阳,茫茫原野里一小我私家影都没有。她怀疑移动着的只有她一个活物。脑海里不由浮现出平日看过的那些鬼魅故事。

  爷爷告诉她,某次去亲戚家吃酒回来晚了,路过乱葬岗听到哭声,循着声音走已往,看见一个女子坐在地上哭。爷爷善意大发,将手里的礼包递给女子,女子止住哭声连连向爷爷致谢。第二天,爷爷回到那个地方,发现竟是一座新坟。她抚摸着咚咚乱跳的胸口,眼睛瞄向远处,看见一撖火星在移动。磷火,她的脑子里冒出这两个字又自我慰藉,什么磷火,自己吓自己,明明是猎人在山间追赶野兔。

  唉哟。她看不清路面,重重地摔到了路坎下。她揉了揉摔得生痛的脑袋,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眼前的状况,仍然一片模糊,浓稠的夜色如同玄色墨水,把所有景物都染上了玄色。她试着移动双脚,没成想又从土坎滚了下来,连着翻了几个跟头才停了下来。这回不只脑袋,手臂上都是火辣辣的,应该是被茅草划伤了。

  她抚摸着黏乎乎的伤口,再也不敢移动分毫,只能蜷缩在黑暗里,心里滋生出深深的恐惧。眼泪掉了下来,若男一直很坚强,或许是从小以男孩形象示人。她的性子很野,比一般男孩胆子都要大。此时,蜷缩在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唯有她孤零零地坐在黑夜里,说不畏惧是假的。究竟,她只是一个女孩。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她不知道几点钟了,她没有带手表的习惯。凉粉店的墙壁上倒是挂了一个钟表,每天抬起头就能看到上面的时针。而她的卧室放置了一个闹钟,每天早上唤她起床。她不知端阳有没有回去,她摔在门路的土坎下,没有听见一点声响,更别提脚步声了。

  总不能在这里呆一晚上吧,且不说天上还下着蒙蒙细雨,身上的单衣早已淋湿。光是想到鬼魅和野兽,若男身上的汗毛就竖起来了。她这回没有站起来,而是爬着往门路边靠近。一步,两步,三步,她终于从土坎下翻爬到了门路上。

  她坐着喘息了几分钟,慢慢往回匍匐着行进。她放弃了继续寻找端阳的念头,适才摔到土坎下的那一瞬间,心里翻涌出巨大的悲痛。若是她今天晚上不回去,端阳会出来寻找她吗?

  答案是否认的。他虽然不会,他肯定以为她回家了。她家就在南溪集镇边上,回家再正常不外了。这样想着,身上又凉了几分,许是下着雨的缘故。脸上冰凉一片,她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冰凉,朝着山下匍匐而去。

  回到店里时,端阳果真已经回来了,他的房间亮着灯光。若男默默回到房间,灯光下镜子里,她的脸上斑斑驳驳,雨水混淆着血水泪水将她的一张脸涂抹得如同戏台上的脸谱。手臂上随处都是伤口,细细密密,如同蜈蚣盘亘着。她将衣裳脱下来,跑到卫生间里冲了一个热水澡。身体里有了温度,人才慢慢回了神。

  听到消息,端阳过来敲她的窗户,“你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刚刚平复的心情因为这句话而彻底瓦解,借助哗哗的水声,她蹲在卫生间的地板上,哭出了声音。恒久以来,她都把端阳当成生命里的树,她是依附在树上的藤。藤生树死缠到死,藤死树生死也缠。她不在乎他心里有谁,只要守候在他身边就足够了。

  今晚之前,她一直是这样认为的。头上的水哗哗地流着,浇在她的头上身上。她坐在地上,地板很凉,饶是浇下来的热水都消除不了的冰凉。她的心同样很凉。

  端阳听不到回应,没有坚持,转身回了房间。隔一会,隔邻房间的灯光消失了,唯有若男头顶上的灯发出昏暗的光线,与白色的墙壁一样,冰凉地照着地板上的人。热水总有放完的时候,冰凉的液体倾泻下来,浇醒了坐在地板上的若男。她站起来关掉蓬蓬头,擦干头发回到床上,裹着被子仍觉得冷得发抖,木床在身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天还没有完全亮,若男提着一个小包裹,蹑手蹑脚离开了南溪影象,没有惊动任何一小我私家。玄色照旧一如既往的浓稠,她一脚踏进黑暗里,再也没有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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