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情起之时
十七沐浴后换了一身洁净的衣衫，泡了一杯热茶饮着，逐渐恢复神色。风寒高热反重复复，许是身子恰好便下水救人的缘故，总觉得身子乏力，便在床上躲懒。
香儿在房中一边拭擦着半干的头发，一边看着发呆的十七道：“听说今日青菖公主落水了，有个宫女救了她，可那宫女却往下沉，太子便随之跳下去救宫女……十七你说，那宫女也太好命了是不是？”
“你羡慕？”十七边饮茶边道。
“换了谁都羡慕呢，堂堂太子殿下，居然肯跳下湖救宫女，你说是不是几世修来的福气？”香儿露出憧憬的样子，“若这事发生在我身上多好，或许能与太子……不，成不了太子妃也能当个妾侍什么的，也不错。”
“当妾侍？”十七脑海里满满是奉华的十二妾，摇摇头淡然一笑，“我只愿当一人之妻，绝不与人分享我的良人。”
“哪能啊？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呀。”香儿打开窗纳凉，“就像奉华令郎，十二妾侍呢，那些妾侍还不是照样过。”
“你看着觉得好而已。”十七晃了晃手中的空杯子，“香儿替我把杯子放回去吧！”
香儿接过杯子嗔道：“你即是太懒了，若以后嫁了人可怎么办妥呢？”
“那便不嫁得了。”十七伸了个懒腰，躺在床上笑道，突然想起在湖中似是而非般看见的人脸，便问，“话说回来，救起公主后有无在湖中发现有人溺水啊？”
“啊？溺水？”香儿疑惑,“你这话问得奇怪呢，无人溺水呀。”
十七悄悄颔首，想了想又道：“丽朱紫又是个怎样的人？”
香儿估摸着头发已干，关小了窗，吹灭了蜡烛，往被窝里躺去道：“听说丽朱紫整天往瑶华宫去，但崔惠妃也没怎么搭理丽朱紫……奇怪了，你从前从不探询宫嫔的事情，如今怎么有了兴趣？”
“为了和嫔也是无法了。”十七睁眼看着黑暗的房间叹息，又转过身在香儿耳边低语几句。
香儿啊了一声，终于怄不外十七的满腹原理，便允许下来。
第二日下午时分，陈太医便道百合宫请安切脉。十七遣走了所有宫人，只一人陪着和嫔身边。陈太医切脉后颔首道：“娘娘身体安康。”
和嫔看了一眼十七，又转头和颜悦色对陈太医问道：“可是有孕的好时机？”
“娘娘睿智。”陈太医边答边打开药箱，“这是十七女人要微臣带的药草。”他顿了顿，拿出用小木盒装着的芝息参递给和嫔，“这是从四方药铺寻来的芝息参，恕微臣见识浅薄，微臣简直未见过此物。”
和嫔接过盒子微微一嗅，转脸问道：“十七，这芝息参有何用处？”
“催孕。”十七指着根部的红色道，“最为珍贵的是这红色的根须，与这些药材合着三碗水煲成一碗药，即是最快速有效的催孕药。”
和嫔一喜，又沉吟道：“这样厉害，会否有害处？”
“若说害处，即是月事推迟一月而已。”十七道。
和嫔松了口气，颔首道：“本宫自然是信你的。听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让本宫今晚准备着侍寝。”
“事不宜迟。”十七随手拿起一旁针线上的小剪子立刻剪下红须根，“麻烦陈大人到小厨房里熬药了，这事儿成了自然有你一份劳绩。”
陈太医接过红须根，拿起药箱便告退了。和嫔半是激动半是感伤地拉住十七的手道：“十七，我做梦也未想过这一天，多谢你。”
“这事儿成了，我也多谢娘娘。”十七反握住和嫔的手道，“娘娘可与皇后娘娘说了，今晚无论如何也要看好瑶华宫么？”
“本宫记得，今晚不得出纰漏，不能再重复刘选侍的境遇了。”和嫔眼中晶莹湿润，她站起在殿内踱步，紧张道，“皇上最喜欢本宫穿嫣红色的衣衫了，本宫得去挑一身嫣红色的宫装。”
“娘娘，今晚不宜穿嫣红色的衣衫。”十七阻止道，“娘娘不妨穿一身天水碧宫装，或许更能让皇上眼前一新。”
“好，本宫信你。”和嫔两手相握，连连颔首。
晚上时分，和嫔如时被送去了乾清宫。十七让香儿给刘选侍送晚膳时带上“静候一月”这句话，便独自在宫中闲逛去。
七月过，八月来，如此时间急遽，奉华肯定差人重新到沙哈拉取信了。若说真信是个祸殃，那么这祸殃肯定被临摹无数遍了……这样一想，取信是否真的有意义呢？若自己肯低头肯不这样倔强，大可找个时机出宫去，回到紫辉园领罚便而已。这个原理，十七是清楚的，而她却依然为了一口气坚持留在宫中，也不知是对是错。
十七懊匚啪了口气，走着走着便到了景运门。她心思一动，寻了侍卫换班时分偷偷走进了毓庆宫。
毓庆宫依然灯火盈盈，她记起当日在毓庆宫小住时翻遍了能走的宫殿都没找到信件，凝神细想若信件无法在显眼处找到，那只能在不显眼的地方找到了，例如……地底下。
盘算主意后，她排除了满宫铺地的砖石与花园泥土之下藏信件的可能性，而最有可能的即是顼元经常处置惩罚政务的书房、寝殿与会亲友的偏殿。她悄悄懊恼，怎么到这样迟才意识到这些推测。
毓庆宫很是平静，十七趁人不觉从旁溜到书房外，从灼烁的内殿透出顼元的剪影，于是偷偷听着里头的消息。纷歧会儿一阵沙沙声响起，顼元似乎在翻着什么书看，而甚为不耐烦。
又过了一阵子，传来一阵杯盖与杯身接触的叮声，忽而又重重置于桌上。
他烦。
十七转念一想，在他这样急躁时被他发现了自己，那如何了得，便提起裙边准备撒腿就逃。突然头上的窗户被一把打开，他迅速伸脱手抓住刚迈开步子想跑的十七的后衣领，道：“看了这么一会儿，想走就走么？”
“哈哈哈……哪能呢……”十七勉强大笑着化解尴尬道。
顼元轩一轩剑眉，两手托着十七的手臂把她一把架进书房里。他边看一脸愕然的十七边轻扬起脸道：“一月的期限已过，莫非是趁着最后时日来找下信件？”
“都找过了，没找着，哪能再找呢。”十七坐在一旁的靠椅上耸耸肩，无所谓道，“我是特意过来让你审问的。”
“嗬？还挺自觉。”顼元眉头轻皱，复又低头看着手中的书，不再问话。
十七有些摸不着头脑，便道：“你不问，我可就走啦。”
“你坐着。”他道。
“可我饿了，要去吃夜宵。”十七驳道。
“想吃什么让苏姑姑传来。”他不理。
“那我渴了，要去倒水。”十七继续驳道。
“那就让苏姑姑去倒。”他继续不理。
十七站起，在里头溜达了一圈道：“我偏不坐着。”
顼元抬眼看她，她一脸傲气地满屋子走，他本就烦闷，便把手上的书往桌上一扔，走上前摁住她的双肩把她按在墙上道：“你今晚是走不出毓庆宫了，若你还不循分，我便让你……”
“让我如何？”十七接话道，“从你刚刚把我架进书房里，我就知道今晚走不出去。”
他语塞，徐徐道：“你会玩牌九么？”
“那是赌钱……”十七瞪大眼睛气道，“不是说自己是太子有责任感么？赌钱是朱朝命令禁止的，你身为太子还带头犯罪么？”
顼元放开十七，走到书架旁把书拿出来，里边赫然是一副完整的骨牌。他有些乏，看向十七道：“今日下朝后，父皇说要择婚期了。奉华有法子让胡卉心甘情愿嫁入紫辉园，唯一条件是要我与他推一次牌九。”
“他虽然有法子让胡卉嫁入紫辉园！”十七一听得奉华以推牌九为条件心里便异常不安，冲到他身边把牌九一手拨到地上，“你堂堂朱朝太子，难道要为了一个胡卉折服于他么！皇上要你娶你便娶了即是，以后你当上了天子，后宫这样多嫔妃，难道通通不要了么！”
“对，通通不要！”顼元也怒了，坐到一旁不再说话。
十七无力地靠在桌子边，徐徐平静下来。她也不知为何激动至此，原来胡卉一事也与自己无关，顼元更与自己无关，相反的奉华与自己却是一辈子纠缠不清的关系，但于这事，心里却偏偏偏向顼元。
她默默蹲下身子捡起骨牌，突然发现一卷画卷藏于书架底。她好奇之下抽出画卷慢慢打开，画中女子散着墨色绸缎般的青丝，着一身珊瑚色宫装坐在秋千上，头靠着绳子边，淡淡入迷的俏颜，飘然若仙的姿态却与那日的自己断无二致。
十七心惊之下手微微发抖，卷好画卷放回原处。
“随意一画而已，你以为我画的是你？”顼元不知从什么时候到了十七身后，迟疑半刻道。
十七把骨牌放回原处，转身平静道：“想坐坐秋千吗？”
“什……什么？”顼元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地看着十七认真的脸道。
“跟我来。”十七二话不说拉起顼元的衣袖出了书房，绕到后院所扎的秋千那儿，往两旁点上了灯。
顼元尽管觉得莫名其妙，但照旧坐在了秋千上。
十七在他身后轻轻推他，他清瘦，推起来并不是太乏力。晚风吹过两人脸庞，各怀心事的两人相对静默。
“我的主意出得欠好，你别再把胡卉往奉华令郎那儿推了。”十七道。
顼元侧目，淡淡道：“你很了解他？”
“我是担忧你。”十七白了他一眼，“皇上禁赌，赌钱者一律砍手。你若想当个好太子造福黎民，没了手怎么成。”
他嗤笑，又不屑道：“我需要你担忧么？”
“是啊，自持身份的太子殿下如何需要我担忧了？”十七玩心大起，用力一推他，秋千荡得高，他便痛快酣畅笑出来。
十七走到灯旁坐下歇息，不经意抬眸看见笑得眼睛弯成月牙的顼元，笑容里露出一颗小虎牙，是真心欢喜的模样。
她整颗心因这个笑容一松，情不自禁地想与顼元第一次晤面时，他负伤潜入自己房中，用刀背威胁自己别作声，他完全可以用刀锋作挟，然而出于身为太子的爱民之心，他并没有这样做。入宫后自己进了暴室，无论是误传亦好，他的战略亦罢，他照旧把自己救了出来，甚至挨了自己一巴掌仍然不盘算，还在自己落水时把自己带上岸……如此种种看来，他并不如自己当初所想那样欠好。
“你傻啦？怎么发呆这样久？”顼元自个儿玩着秋千问十七道。
十七摇摇头，又道：“你当初为何受伤了？”
顼元追念着，顿了顿道：“我出宫，其实是为了一事……你可有听说我朝近两年各地发生的少女失踪案？”
“略有耳闻。”十七想了想，近两年朱朝各地简直发生了多起少女失踪案，起因千奇百怪，是毫无头绪可梳理的无头案子了。
“所以我得了你的信，怕这两者相关联。”顼元坦白，停下来看向十七认真道，“若你丢了信则是丢了命的话，不如留在宫中，可好？”
十七微一迟疑，避开顼元的目光道：“欠好。”
“被掌握了生死状的人，好比火烧蚂蚁……”顼元站起，拂衣离去道，“横竖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