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讨好顼元
八月初七，天子下令要在八月十五月圆之日普天同庆，为犒劳元勋与贵族，特意在十五之日设宴，且延开一场比剑大会，胜者可得天子御赐黄马褂，一时间许多元勋与贵族纷纷欲试。
十七听到消息后心里一紧，虽然奉华并非贵族，但皇家宴请从来未缺他的席位，而若比剑，天子曾亲赐卫九青云剑，恐怕卫九难免会被天子提议一试，亦是无法拒绝。这样一想便明了，八月十五是出宫的时机。
她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只有七日，头等要事是取信，接着即是刘选侍一事。刘选侍一事倒也没关系，只消在中秋之日稍微一提和嫔有孕，便能连带着解除刘选侍的禁足。而取信一事，却是刻不容缓，但看顼元的样子，是铁定主意不会这样轻易把信还自己了。
生气归生气，然而睡醒时便换了想法。十七知道顼元必会加入比剑，便提前到御膳房弄好糕点，端着点心亲自走到武英殿。
武英殿也不知什么缘故，总是没有侍卫守着，进去倒也方便。她瞄准了顼元练剑的时间，偷偷看他放下剑，累得坐在石凳上喝着一盏茶时，慢慢走了进内。
“请太子殿下用点心。”十七把糕点放在石桌上看着他柔声道。
顼元摸不清十七的用意，迟疑问道：“你在讨好我？”
“是。”十七笑着给顼元斟茶道，“殿下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都去做。”
“嗬？奇怪了。”顼元两指托起茶杯一饮而尽，然后挑眉确认道，“什么都做？”
“只要殿下付托。”十七甜笑着颔首。
武英殿不久后将改作他用，余空了两个礼拜，自然是无人看守无人扫除。顼元扬脸道：“把武英殿全部内室与外堂擦一遍，擦得干洁净净，我一颗灰尘也不想看见。”
十七绝不犹豫允许下来，又是抬水又是拿布蹲下身子便开始擦门框。顼元只是练剑，偶尔把目光落在十七身上。
午后，顼元用完膳后躺在藤椅上假寐片刻，终于等来了男子。男子朝太子行礼后，拿起剑便要开始，顼元摆一摆手道：“你坐下来歇一歇。”
男子收回剑，不解道：“太子殿下不是每日这个时辰练剑么？”
“是，不外今日有比练剑更好玩的事情。”顼元道。
男子顺着顼元的眼光看去，十七正拿着小椅子垫在脚下艰辛地伸手擦着屋檐上的灯笼，片刻他道：“她是？”
“只是一宫女而已。”顼元轻摇折扇饶有兴趣道，“不外她脑子里想什么我可真是一点都看不透。”
男子恍悟道：“微臣记得殿下曾说潜进宫中取信的宫女……可就是她么？”
顼元点颔首道：“她说她签了生死状，若未拿到信，出宫即是死。但我让她留在宫中，她却不愿……偏偏昨日她冲我生了气，今日便来讨好我，我真的看不透她。”
“殿下从未在微臣面前这样提及一个女子。”男子笑道，“怪不得殿下这几日似是生闷气，原是此缘故。”
“玉甑你真是……”顼元瞪了他一眼，又看向十七，“我都懒得说你了。”
玉甑停了笑，带着几分严肃道：“此次比剑大会，听说有六国使者将至，连被定国将军打败的北方赫邑国亦加入，使者里无一不是皇子，且还带了武艺高强的随从。”他压低了声音，“而里面数沙哈拉最是不能小看，国王桑儿赤亲自前来，他登位虽不满三年，可他的剑术极强，一时间风头无两。”
“先部署我朝剑术高强的剑客前来与七国比剑，若我国剑客落败，则让卫九上去比剑，若是卫九落败，我再上。”顼元道。
玉甑沉思了一会儿，道：“殿下应留到最后才比剑，照旧让微臣上前比剑吧。”
“不行。”顼元摆首，“你是锦卫门的指挥使，掩护父皇是你的职责，况且你无论如何亦不要上场，他们猜不出你的剑术崎岖，这才是对他们来说最大的忌惮。”
“如此，将军们亦不必上场。”玉甑深以为然道。
“众君主里，桑儿赤性格最自大，保不齐做出什么事来。”顼元唇边微起，“倒不得不防。”说罢，便执剑再练。
天色已暗，在剑影外的十七好不容易扫除完武英殿的全部内室，累得站不直的她坐在石阶上看着两人，比起卫九，顼元显然更高明，而比起顼元，那男子却更胜一筹。她不禁叹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而服软这一招不知能否让顼元转失常度，起码可怜可怜自己把信还给自己，亦或者能开口让暴室看护蕊儿也好。
她把目光移到男子身上，男子与顼元身高平分秋色均是高峻，比起顼元的英气俊朗，男子容颜则刚硬清冷，放佛置于冰中亦不畏寒一般。然而男子却散发着一种莫名熟悉之感，十七看得几近入神，不自觉地往他走去，全然没有注意脚下的石阶……
忽地啊一声，让置于练剑中的两人突然停滞，齐齐朝那声音看去——十七趴着摔在地上，左脚不慎踢到侧面的武器架，架子极重，此时却直直往十七压去！
“十七！”顼元扔下剑二话不说冲到十七身边，一手死死抵住倒下的武器架！
十七惊恐地看向顼元，张大嘴巴却说不出一个字。玉甑见架子压得顼元的手微颤，他马上上前去，一脚踢翻架子。
“好好的连路都走欠好吗！”顼元无力地垂下手，突然的压迫感让他的手腕酸疼，不自觉地嘶了一声。
玉甑看状，转脸让守在门边的随行侍卫传太医。
十七怔怔地坐起，脑海里都是顼元适才抵住架子时看向自己目光炯炯的眼神，与其说目光里是关切，倒不如说是紧张，这种情感冲得十七心里一颤，她伸手握住顼元的手腕，轻声道：“有……有事么？”
“你呢？有无受伤？”顼元反问道。
十七摇摇头，似没在适才一事里反映过来。
顼元突然变脸气道：“你都几岁了，走路怎么照旧不看路啊！是想让我看你哭哭啼啼的样子是吧？那我可是救错你了？”
十七照旧摇摇头，莫名其妙地眼睛一酸，眼眶徐徐泛红。顼元微微错愕，凌厉的神色变得不知所措，他欸了一声，似哄般道：“你……你别这样……可别哭啊，我也不是有意这样说你的……欸，别哭啊。”
顼元这样一说，十七的眼眶更红，就差眼睛里湿润的水珠滑落。顼元像孩子般小心翼翼又鸠拙地用衣袖捂住她的双眼道：“把眼泪憋回去，女子有泪不轻弹啊！”十七嗤一声笑出来，两行泪水却顺着脸的轮廓滑下。
此时太医赶到，两人有些尴尬地站起。十七趁着太医为顼元诊断时转身离开武英殿，热热的晚风一吹，只觉得身心疲倦。
为什么哭？因为与奉华陷入僵局后再未见过这样灼热紧张的眼神，照旧因为入宫后接二连三发生事情时获得一丝关切，亦或者因为找不到依靠得不到掩护时突然而至的温暖……十七不想再想，深深呼吸了频频后抬头往前走，却稳稳撞上一人的胸膛。
“很歉仄……”十七正致歉，认出那人是适才与顼元练剑的男子，便退了一步行礼，“不知这位大人找我……奴婢为了何事呢？”
“哦，不需要致歉，是我唐突了。”他道，“你要到哪去？一起走吧。”
“奴婢正要回宫去……”十七狐疑地看他两眼，熟悉之感又涌上心头，便斗胆问道，“不知大人如何称谓？”
“锦卫门指挥使，蒋玉甑。”他与十七并肩行走，“你叫十七？”
蒋玉甑，自己认识的人中，从未有一人叫蒋玉甑，难道熟悉的感受也是错觉么？十七正想着，听得他反问，便颔首称是。
“本名么？”他道，语气里察觉不出任何情绪。
十七再次颔首，突然想起了什么便道：“蒋大人是锦卫门的指挥使，那皇宫的侍卫都归蒋大人管么？”
“正是。”玉甑止住脚步，“你有事情要我去做？”
“不敢说要蒋大人去做……只是想托付大人而已。”十七恳求道，“若大人不愿也是自然，但若大人肯了，奴婢会记着大人的膏泽，日后相还。”
玉甑淡淡道：“你说。”
于是十七边说与他听蕊儿一事，边带着他到暴室。他在十七说着的时候不作声，然而话毕，他便道：“洗坏了衣裳按宫中规则处罚，这是顺理成章之事，你为了这样顺理成章的事求我，而且她与你也友爱不深，你也肯这样为她？”
“虽然友爱不深，但也算是相识一场。”十七不以为然地笑道，“况且她的姐姐香儿是我进宫以来，唯一一个真心待我的人，虽然说不上雪中送炭，但她帮了我许多，如今她的妹妹有难，我若能帮上忙，我亦会帮。”
说着便到了暴室，玉甑一到，侍卫们皆是跪下行礼，敬重地打开门让他进去。他领着十七到里头，指着一处亮着火光的屋子道：“犯错的宫人会在那儿舂米到晚上三更才气睡觉，她应该在那儿。”他顿了顿，负手道，“不外我要提醒你，你若要抬举她让人对她好，其他人心有不忿一定会让她的处境过得更欠好。”
一言惊醒梦中人，十七马上明白过来，她微微犹豫，走至窗前透过漏洞看，蕊儿正舂着米，汗如雨下很是辛苦。十七就这样看了许久，终于转身离开，与玉甑走出暴室。